時間:2023-01-30 14:45:04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社會關系論文,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論文摘要] 經濟法是調整國家宏觀調控經濟活動中形成的經濟法律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民法是調整市民社會關系的法,是調整作為民事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及其他非法人組織之間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經濟法與民法之間不僅存在差異、分界點,經濟法干預與民法干預也有所區別。
一、經濟法與民法的差異
(一)起源差異
民法是商品經濟的產物。從事交易的人們漸漸需要一個共同遵守的交易規則來維護交易秩序,保障商品流通,于是,商品交換的習慣產生,進而習慣發展為法。這就是民法的起源。民法既然以保護交易利益為主要內容,因而必須適應商品交換的要求,即人格之獨立性——能以自己獨立意志從事交易,所有權之確定性和訂立契約的自由。
經濟法則是商品經濟高級階段的產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資本主義進入壟斷階段,生產社會化與個人壟斷產生矛盾。此時無論是采用民法的平等手段或者行政法的強制手段都難以解決矛盾,必須以市場之手與國家之手的結合來解決。因此經濟法作為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而產生。它是社會化生產與社會關系矛盾運動的產物,是經濟管理的社會化與現代國家介入經濟生活的必然產物,是無形之手與有形之手的協調產物,是縱向經濟關系與橫向經濟關系平衡結合的產物,是經濟集中與經濟民主對立統一的必然產物,也是法律、法學包括經濟法自身發展的必然產物。可以說,經濟法的產生改變了社會利益的配置模式,它從極為宏觀的角度維護著社會經濟利益。
(二)本質功能差異
保護利益的不同,必然導致法律本質功能的差異。民法維護商品交換,而商品交換要求平等和自由,要求交換者以自己意志設定權利和義務。因此,民法的本質是市民社會的法,是私法,是“天生的平等派”,也是權利法。其功能主要是維護民事主體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商法的本質功能基本與此相同。經濟法以社會整體經濟利益為保護重心,為解決民法無法解決的社會經濟問題而產生。它的本質是國家管理經濟的法,是平衡協調國民經濟運行的法。
(三)調整方式差異
民法是私法,以自由平等為核心,其調整方式相應地采取意志自治原則,即由當事人自己意志設定其權利和義務,國家并不予以過多干涉。
經濟法是公私兼顧的法,既強調市場之手,也強調國家之手。因而,其調整方式既有意志自治的因素,也有強制性因素。正如有的學者所說,基于經濟法的本質,經濟法對經濟關系的調整顯示了與傳統法律大不相同的機制功能。例如在《產品質量法》中,不但包含對傳統產品責任的規定,而且還包含大量對產品質量管理的規定,甚至對產品質量的責任包括管理責任。這也正反映出經濟法的特色。
二、經濟法干預與民法干預的區別
初次干預導致了民法的產生,而再次干預導致了經濟法的創制。民法和經濟法都是公權的干預載體,通過這些載體國家發揮其職能,以民法為載體的干預與以經濟法為載體的干預在以下方面存在差異。
(一)干預對象不同。公權的干預緣于干預需求,這種需求則緣于某種關系或機制出現危機而不能自行克服。不同的基礎性關系或機制的干預需求導致公權不同的干預供給。以民法為載體的干預是公權對自然狀態的介入,它是決定財產歸屬的主要力量。以經濟法為載體的干預則是公權對權利的干預,是對已有法律狀態的一種干預。從這個角度說,民法是一種制度創造,而經濟法則是一種制度替代。
(二)干預目的不同。在制度經濟學者的視野中,私法、公法和經濟法都是由公權制定的制度,這些制度的功能在于或減少沖突,或促進合作,或提升效率,或提供安全,或保障公平等。這些功能都是這些法律所共有的。就總體的干預目的而言,民法形式的干預主要在于確認私權,并向社會民眾提供一種形式上的公平,從而提升效率,它是經濟法干預的前提之一;而經濟法形式的干預則主要在于限制、保障及服務私權,從而提升效率、提供安全和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公平。但在公平、效率和安全的提供上,民法和經濟法的側重點是有差異的,對效率、公平與安全的理解也是有差異的。
(三)干預手段不同。確權性干預與限權性干預構成了民法與經濟法的主要區別。經濟法提升效率著重于公權直接介入私權內部,這與公權對私權的確認只涉及到私權表層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權利界而言,民法界定私權邊界的主要方式是權利確認,因為公權的權威性和合法的強制性;經濟法界定私權的主要方式是對私權的限制和剝奪。兩者在提升效率這一點上的路徑和方式也是不同的。民法提升私權效率主要是通過對利益的明晰界定和歸屬確認而實現的,經濟法提升私權效率則是通過對私權的減損、保障及服務等方式實現的。
(四)有效干預的前提不同。民法干預主要是對自發演進秩序的確認,民法制度主要是演化而不是設計的,因此干預的客觀性較強;而經濟法是一種典型的設計規范,經濟法干預更側重于設計,因此干預的主觀性較強。簡言之,民法是一種演進的制度,而經濟法則是一種設計的制度。這種有關制度演進和設計上的區別使民法和經濟法在有效性的前提上產生重大差異。
三、經濟法與民法的分界點
法的價值在于實現由一定經濟條件所追求的正義、自由和秩序的要求,經濟法與民法也不例外。但不同的部門法又因為所調整的社會關系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正義觀。民法法系從亞里士多德意義上的矯正正義中發展了形式正義。形式正義從根本上說是和法律普遍性聯系的,它要求對同等的人給予同等的對待。在民法中,形式正義表現在:第一,法律規范本身的邏輯體系形式的追求,試圖構建歐幾里德式的法律規范體系,建立“類科學”的法律制度。第二,在具體實施中強調同等的對待所有情況相類似的人,以契約為代表的民事法律行為是其典型表現。從根本上說形式正義是追求理念化的概念體系的結果,這種思維方式使法律思維中忽略了社會運動和現實生活中各種情況的具體性和復雜性。形式正義引起社會實質不公正,導致了新的正義觀及相應法律規范的出現,經濟法正是其中一種,它所要實現的法的價值首先在于實質正義。
實質正義是相對于形式正義而言的,強調對不同的情況和不同的人給予不同的法律調整。經濟法所調整的是本國經濟運行過程中發生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既不同于民法所調整的市民社會中平等主體間所形成的具有私法自治性質的社會關系,又區別于公法所調整的政治國家領域中主體間所形成的具有隸屬性質的社會關系。首先,因為經濟不僅是市民社會的重要內容,同時也是現代政治國家所關注的主要領域,國家在協調經濟過程中所產生的社會關系跨越了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兩大領域。這種社會關系打破了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分別由私法和公法來調整的相對獨立的二元社會結構,把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通過對經濟的調整聯系、交織在一起。其次,國家對協調經濟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社會關系的調整具有引導性、間接性和促進性的特征。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國家對于經濟的協調要符合經濟發展的規律,要有適合經濟發展的調控政策和方式,這主要表現為國家利用宏觀調控政策和措施對經濟活動進行引導、促進。這表明,經濟法的制定與實施是建立在人們對于社會經濟發展規律的科學理性的認識基礎上的,有利于經濟利益在全社會范圍內的合理分配,促進社會利益的整體提高。再次,國家對于經濟的調控是以社會為本位的整體利益。社會整體利益的提高并不應是功利意義所倡導的社會利益總體數量的最大化,而應當是平等意義上的全體社會成員利益的普遍增加。但這并不意味著平均主義。可以說,平等意義上的社會整體利益并不要求個體利益為社會利益作出犧牲,它強調在社會經濟發展的政策取向上體現出社會整體利益優先的選擇。相比而言,民事關系“私法自治”的品格是建立在近代民法基礎的平等性和互換性兩個基本判斷上的,構建于“個體是其利益的最佳判斷者”的個人本位之上的。如在經濟法的經濟責任制當中,一方面和傳統部門體系一樣,行為人違反義務要引起否定性評價,另一方面它體現為一種積極的角色責任,強調特定的身份職務所具有的權利(力)、職責,這是對經濟法追求實質正義的一個很好詮釋。
實質正義體現法律調整手段的多樣化。實質的法律調整手段多樣化更體現在經濟法為糾正社會不公而采取的種種積極措施或手段上。民法中的形式正義只要實現平等對待就足夠了,經濟法的實質正義則不同。形式正義的平等對待和針對各種主體設定的標準可能違背其要求,因而它可能采取對特定主體而言在形式上、表面上不公正但求結果和實質公正的措施。
這種措施既可以是法律的規定對于不同主體有所傾斜,或者規定模糊,或只作原則性規定,并要求執法者根據實質正義在適用具體或不具體法律規范時進行自由裁量。民法和經濟法在經濟關系調整中是相輔相成的,民法中“誠實信用”、“公共道德”和“公序良俗”等條款是經濟法與民法的分界與連接點。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買方之間、賣方之間和買方與賣方之間就商品、服務、價格、質量及其他條件進行的較量由民商法調整,而當這些競爭不利于經濟發展時,經濟法就會承擔起維護競爭及公眾利益的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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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摘要:現代管理實踐的復雜巨系統性使人們更加關注對人的本性及人的行為模式的研究。尊重人性,在組織中編織和諧的人際關系網絡,培養高度組織承諾的員工,通過相互信任而促成自發性的合作,是實現企業戰略目標與個人目標一致性的有效方法,是實現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途徑。
從嚴格意義上講,現代組織行為科學(BehavioralScience)發端于霍桑試驗。霍桑試驗對古典管理理論進行了大膽的突破,第一次把管理研究的重點從“經濟人”的基本假設和從物的因素上轉向“社會人”的基本假設和人的因素上。梅奧的人際關系理論(Human Relations Theory)通過對霍桑效應(Hawthome Effect)(即由“受注意”引起的效應)的揭示,對古典組織管理理論的研究范式維度作了四個方向的拓展〔羅x,2001),即,單個行為主體的社會性;人是社會人,工作中的人際關系〔interpersonal relations)是影響生產效率的首要因素;組織是人們希望實現自導、自治、自我負責和自我實現的場所;群體(group)總是通過建立他們的價值觀和規范來控制人們的行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現代管理實踐的復雜(complexity)巨系統性使人們更加關注對人的本性及人的行為模式的研究。隨著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的發展,組織行為學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個體行為(價值觀、態度、激勵等)、群體行為(團隊工作、領導藝術、溝通、沖突等)、組織系統(組織結構、工作設計、組織文化等)、組織變革等問題的研究日趨成熟。
一、組織行為理論研究的新發展
目前,對組織行為理論的研究呈現多學科交叉態勢,不同專業背景的學者運用不同研究視角在廣度和深度上豐富和發展了組織行為理論。
1.在經濟學的研究范式中,人被抽象為“智慧人”的理性面孔(埃德加·莫蘭,1972)。效率概念是經濟學中的核心概念,認為在既定物質技術關系的約束條件下企業能夠實現利潤最大化目標;但現實中存在的明顯事實是,由于個人目標與企業目標的不一致,員工并不一定總是盡心盡力地工作,企業的成本也并非總是最小化,總還存在只要稍加努力便可增加的產出。這就說明存在著與配置效率不同的效率問題,即非效率問題。哈維·萊賓斯坦提出X效率理論,指出X效率理論實際上是指一種與組織或動機有關的效率;該理論從個人行為受到從表面看互相沖突的兩種傾向影響,每種傾向都會導致不同行為模式和對環境的反應。
2、著名心理學家班杜拉(Albert Bandura)的三方互惠決定因果模型對人性作了全新的論釋。他摒棄了心理動力學和心理特質論的內因決定論和傳統行為主義的外因決定思想,對個體的行為、認知與主體因素、環境三者之間的關系提出更為辯證和完善的分析;強調主體因素對人類行為的獲得與表現和對人性潛能發揮的決定性。通過建立三方互惠決定因果模型闡明了三者之間的動態決定關系,為進一步研究如何促使個體行為方向與組織目標發展方向的趨同奠定理論基礎。
3.新經濟社會學家格蘭諾維特(Mark E Granovetter)對當代組織行為理論研究有較大的影響。他發展了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 )的“經濟鑲嵌社會”概念,從嵌人性(embeddedness )、社會網絡( social network )、組織制度(organizational institutions)等三個角度分析了現代組織中社會情感聯系、信任、人際網絡等問題,增加了組織行為理論新的研究維度和研究命題。新制度經濟學代表人物威廉姆森(Oliver E Williamson)運用契約理論和交易成本理論對格蘭諾維特提出的組織信任問題作了進一步研究,在對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風險角度對信任的內涵及類型作了新的界定,并通過建立模型對各種信任類型作了深刻分析。
4.社會資本理論(Social Capital Theory)的研究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才為學者廣泛重視。“社會資本”概念由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提出,詹姆斯·科爾曼、羅伯特·普特南等人作了進一步的發展和傳播。按照韋恩·貝克的解釋,社會資本主要是指人際和企業關系網絡中以及通過該社會關系網絡所能獲得的各種資源,包括信息、構思、線索、商業契機、金融資本、權利與影響、情感支持,甚至還有良好的祝愿、信任與合作。
二、組織行為理論研究的幾個熱點問題
1.人性研究的淵源及發展。
“有了人,我們便開始了歷史。”(恩格斯語)但是,人類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我們是什么,存在于世界中的人類意味著什么”(埃德加·莫蘭,1972)的爭議。對人類自身本性的理解和研究,用法國當代著名思想家埃德加·莫蘭的話來說還是一種貧乏的認識、封閉的范式。從普羅泰戈拉提出的“人是萬物的尺度”、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開始,到中國儒家“人之初,性本善”的性善論、基督教的原罪說、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理論、馬斯洛的“需求塔”理論等,各種人性理論層出不窮,直至今日,人性問題仍促使人們不斷去探索、解析。休漠認為,“人性”是一切科學的基礎,一切科學都離不開以“人性”作為對象。人們希望通過對’‘人是什么”—人性、人的本質的解剖,通過對人的理解來尋求一種核心的價值觀念,并通過這種核心價值觀念的確立,從而為實踐活動確定合理的方式,再通過這種合理的方式來達到最佳效果。
早期對人的思考囿于人類自身力量的脆弱和外部世界的強大,認為人是缺乏獨立性的。在近代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和人的力量的強大,資產階級思想家破除了上帝的神秘色彩,確立了理性權威。以康德、黑格爾為代表的古典哲學則把這種理性權威推向極至。然而,人類進人20世紀后,理性至高無上的地位開始受到動搖。人們開始感到,運用理性的創造活動并不總是給人類帶來正效益。“上帝死了!”—尼采向人類發出這樣的呼喊。“上帝死了!”代表現代人一種普遍心態,它是人們對傳統價值觀和普遍的道德規范失去信心、對個體命運和前途感到擔憂的表現,它是對理性至上主義的徹底反叛,它也是現代人絕望心態的表達。“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盧梭語),“人類根本無幸福可言,理性越發達,痛苦愈深,博愛、平等均是空談”,真正的人生都被人為的而非自然的力量所操縱和支配,人類的目的性不見了,人應該更多的是依靠感覺行事而不是靠理性。社會轉型帶來的道德缺失、精神“斷乳”和無所適從迫使人們去重新思考支撐人類社會發展的深層文化價值觀,“實現人的革命”、“重視主體間性”、“人類終極關懷”、“重建人類精神家園”,反映了人類為探尋人類未來發展所作的種種努力。
另一方面,理論家對人性的理解不僅決定他們的研究內容,也決定了他們的研究方法(班杜拉,2001)。康德認為,一個現代人應該是“由自身定義的”自我,他或她通過自我發展而發現和開掘自己的真正“人性”;這個命題宣布,人應該從自身而不是從任何其他的淵源尋求生命的神圣,從而為個人的理性主題奠定哲學基礎;在這個原則下,組織中個體有意識、有目的的理性行為被視為理論分析的最終基礎,而社會組織則被視為一種無數個體追求自身利益的無意識的產物。亞當·斯密在其巨著《國富論》中闡述了理性行為人在“看不見的手”( invisible hand)的指引下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在獲取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同時非出于本意發展的卻極大地促進了社會公共利益。亞當·斯密賦予理性行為人以新的名稱—經濟人,并為后人所繼承,成為經濟學研究的基本假設前提之一。偉大的管理實踐者、古典管理學家、科學管理之父泰勒繼承了這種人性假設,并采用了物理學最常用的方法—隔離法,通過一系列假定,排除一切干擾,把個人從社會中抽象出來,得到一個“理想類型”( ideal type)的“經濟人”。盡管泰勒的管理思想強調勞資合作、雇員和雇主利益的一致性,但是,在實踐中嚴格科學的定量定性管理常常是沖突無法調和的根源。 基于此,埃德加·莫蘭提出應該停止將人簡化為“工匠”(“制造工具的人”的技術性面孔)和“智者”(“智慧人”的理性面孔)。“應該在人類的面孔上也看到神話、節慶、舞蹈、歌唱、癡迷、愛情、死亡、放縱、戰爭等。不應該把感情性、神經癥、無序、隨即變化作為‘噪音’、殘渣、廢料拋棄。”理解人性應該“超越對生活狹隘和封閉的理解(生物學主義),超越對人的島民和超自然主義的理解(人類主義),超越出無視生活和個人的概念(社會學主義)”,“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生物一心理一社會學的整體”。
班杜拉的研究揭示了人的本性是主體因素、行為和環境三者動態相互作用的結果。人類行為是自我系統和外界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而人類行為又分別影響外界環境和自我信念。一方面,個體的期待、信念、目標、意象、情緒等主體因素影響或決定他的行為;另一方面,行為的內部反饋和外部結果反過來決定他的思想信念和情感反應。同樣,在行動與環境的相互決定中,雖然環境狀況作為行為的對象或現實條件決定著行為的方向和程度,但行為也改變著環境,以適應人的需要。三方互惠決定論包含著對人性的理解,即人一方面是自己的主人,人生意義取決于個體的把握,另一方面也要受到環境條件的制約而不是無限自由的。
2.組織嵌人、社會資本及社會關系網絡研究。
社會資本理論的發展,反映了人們對人性的重新認識。芝加哥大學心理學家米哈利·切克斯贊米哈利經過長達25年的研究發現,決定快樂的秘密在于有意義的工作和人際關系質量。心理學的“新關系論”認為生命的動力在于“參與”,即,在與他人的關系中成長和發展。一個人擁有完善的關系網絡就會擁有一個健康的身心。管理者必須刺激員工的動機,發展他們的能力,賦予良好的工作環境,使其自發地完成工作。在信息時代,人際關系網絡因為企業與顧客間、企業與企業間以及企業內部員工間的自發合作而變得重要。
強調員工能夠相互信任并促成自發性合作的關系網絡稱作社會資本。波茨和塞森布雷納認為社會資本是四個概念的有機結合: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限度的團結”( bounded solidarity)概念,指逆境可以成為團體團結一致的動力;齊美爾的“互惠交易”( reci-procity transactions),指在個人化的交換網絡中產生的規范和義務;迪爾凱姆和帕森斯的“價值融合”( value in呵ections ),指價值、道德原則和信念先于契約關系和非正式的個人目標(不是嚴格工具意義上的);韋伯的“強制性信任”( enforceable trust ),指正式制度和特殊性的團體背景使用不同的機制保證實現對已經達成的行為規則的遵守。據科爾曼教授對社會資本概念的理解,在日常生活中,由于某些行動者的利益部分或全部處于其他行動者的控制之下,行動者為了實現各自的利益,相互進行各種交換,甚至單方轉讓對資源的控制,其結果就形成了持續存在的社會關系,這種持續存在的社會關系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社會資本。
關鍵詞:網絡利他行為;自我概念;人際關系;大學生
網絡利他行為是指在網絡環境中發生的符合社會期望并有益于他人、群體或社會,不期待任何形式回報或獎勵的自愿行為。隨著網絡社會化,越來越多的人更愿意向電腦尋求幫助,利他行為在網絡中的傳播速度和廣度也超過了現實社會。研究表明,親密的人際關系能夠使人們表現出大度、慷慨、奉獻的利他行為,在人際關系信任情況下個體更傾向于選擇親社會利他行為。筆者采用網絡利他行為量表、自我概念量表、人際關系量表對156名在校大學生進行調查,通過對大學生利他行為與自我概念、人際關系的相關性分析,探討大學生網絡利他行為的特點及影響因素。
一、在大學生網絡利他行為中,網絡支持行為特點突出,文科生的網絡分享與網絡指導利他行為高于工科生
采用鄭顯亮于2010年編制的《大學生網絡利他行為量表》,量表共26個項目,包括網絡支持、網絡指導、網絡分享、網絡提醒四個維度。采用隨機取樣,在鄭州市兩所高校圖書館發放問卷,共有156名在校本科生參與,其中男生84人,女生72人;大一學生75人,大二學生39人,大三學生42人;文科91人,工科65人;獨生子女48人,非獨生子女108人。
統計結果表明:第一,網絡利他行為總分及各因子分在不同性別、年級、是否獨生子女之間差異不顯著(p>0.05),這與青少年網絡道德不受性別和年級差異的影響研究結果一致;網絡分享、網絡指導維度在專業上差異顯著,表現為文科生高于工科生。
第二,大學生在網上給予網友以情感支持行為比較突出,平均分值為22.21±6.06;指導網友保護個人隱私及新技術掌握的利他行為排在第二,平均分值為12.13±4.00;上傳經典案例學習心得與其他網民共享的利他行為排在第三,平均分值為11.92±3.78;及時提醒其他網民網絡欺詐和陷阱的利他行為排在最后,平均分值為10.73±3.65。
第三,單個項目平均值分析結果顯示,大學生最喜歡做的事是“在網上祝福他人,關心和鼓勵網友,傾聽并開導網友,發送網友所需的資料,幫助網友解決學習、生活或情感上的一些問題”。相對而言,舉報網上的不良信息、譴責社會不良行為,積極參與論壇問題討論等利他行為頻率略低。
二、大學生網絡利他行為的產生與社會自我、心理自我密切相關
自我概念是指個體對自己的認知與評價,是對自身特點的整體知覺。自我概念是人格結構的核心部分,個體對自我的認識直接影響個體的行為方式。本研究采用《田納西自我概念量表》進行測試,具體內容有自我總分、自我批評(綜合維度);心理自我、家庭自我、社會自我、生理自我、道德倫理自我(內容維度);自我行動、自我滿意、自我認同(結構維度)。量表采用五級評分,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
對自我概念和網絡利他行為進行相關分析,社會自我和網絡利他行為總分(r=0.326*,p
三、大學生的師生人際關系與網絡利他行為的相關性較高,其次為虛擬人際、生活人際關系,而同學人際關系與網絡利他行為相關不顯著
任何個體在社會生活中都會同其他人發生關系,人際關系就是人與人之間在交往過程中直接的心理上的關系,是人與人之間在社會生活中相互作用的結果,反映了個人或群體尋求滿足其社會需要的心理狀態。有研究證明,人際關系困擾與利他行為呈顯著的負相關,人際關系困擾程度越高,利他行為水平越低。本文采用申武丹在2007年編制的《大學生人際關系問卷》對大學生人際關系進行調查,該量表分為師生人際關系、同學人際關系、生活人際關系和虛擬人際關系4個維度,信效度符合心理測量學標準。
對人際關系和網絡利他行為進行相關分析,結果表明:人際關系總分、虛擬人際、師生人際、生活人際和網絡利他行為總分和網絡支持、網絡提醒、網絡指導之間相關顯著;同學人際這一維度與網絡利他行為總分及因子分相關都不顯著(見下表)。
四、提升大學生社會自我、心理自我概念,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特別是師生人際關系,促進和加強大學生的網絡利他行為
首先,鼓勵與引導大學生參與與實踐公益性校園文化活動。青年大學生在網絡技術迅猛發展、信息大爆炸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好奇而迷離,自我的社會定位飄忽游離,現實的社會自我與網絡社會自我會出現矛盾、困惑與沖突,要在引導培養大學生正確的社會自我概念上下功夫。學校組織與支持的到山村小學、福利院及特殊兒童學校支教活動,法學、醫學、心理學知識進社區等活動,能夠使大學生在服務社會,貢獻知識的同時,體驗自我價值的實現,豐富社會自我概念。
其次,開展素質拓展活動,開設各種形式的自我成長心理工作坊。“穿越電網”“資源共享”“集思廣益”“信任背摔”“感恩活動”等都是受學生歡迎的素質拓展訓練活動,學生在這些活動中學會面對與應對困難,并通過尋求團隊協作方式解決問題,在增強合作意識情況下提升自我抗挫心理能力;學會與其他同學分享自我的資源,體會幫人之樂,感受資源最大利用帶來的欣喜之情;學會信任他人,適時向其他同學尋求幫助,并借助他人的智慧解決難題的能力。
再次,建立和諧文明良好的人際關系。社會心理學研究認為,有良好的社會關系的人更愿意表現出助人行為;當個體的社會支持水平較低(如被排斥)時,個體傾向于減少利他行為;個體的社會接納程度與其做出利他行為的情況密切相關。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大學生由于各種心理需要而產生網絡交往的動機,網絡中的陌生人之間建立“熟悉而親密”的人際關系,能夠引發較多的利他行為。相反,未能滿往需求、交往動機較低的個體, 較易抑制向網絡中虛擬身份的他人提供幫助,導致產生更多的網絡消極行為。社會生活中,人際關系往往處于支配地位,個人的意愿、情感和需求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不及此人與其他人的關系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國人際關系的特點是分析中國整個生活方式的關鍵,也是分析與建設網絡利他行為的關鍵。在校園團體活動中,“團體沙盤游戲活動”“風雨同舟”“盲行活動”等都能幫助學生學會發現、理解他人的特長與優點,悅納自我,學會在復雜的人際交往中,了解信息溝通的重要性,提高人際溝通技能與技巧。
利他行為是一種最高層次的親社會行為,要幫助大學生形成健康的網絡心理與和諧的人際關系,培養大學生的網絡利他行為,維持良好的網絡秩序,建設積極文明的網絡文化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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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歷史社會地理 人群 社區 風俗 社會變遷
一 社會地理學的視角
明代地理學家王士性在其所著的《廣志繹》卷4《江南諸省》中,有一段文字專論浙江風俗,他將全省十一府分為三個區域:“杭、嘉、湖平原水鄉,是為澤國之民;金、衢、嚴、處丘陵險阻,是為山谷之民;寧、紹、臺、溫連山大海,是為海濱之民.三民各自為俗:澤國之民,舟楫為居,百貨所聚,閭閻易于富貴,俗尚奢侈……;山谷之民,石氣所鐘,猛烈鷙愎,輕犯刑法,喜習儉素……;海濱之民,餐風宿水,百死一生,以有海利為生,不甚窮,以不通商販,不甚富”……。”接著,他又分析了縉紳與眾庶之間的階級關系,杭、嘉、湖“縉紳氣勢大而眾庶小”;金、衢、嚴、處“豪民頗負氣,聚黨與而傲縉紳”;寧、紹、臺、溫則“閭閻與縉紳相安”。在征引了前揭這段記載后,譚其驤先生認為:“這就是近世西方所謂社會地理學。”①
社會地理學(Social Geography)是人文地理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在人文地理學諸分支學科中,社會地理學的起步較晚。20世紀初,法國近代地理學創始人維達爾·白蘭士(Vidal de la Blache,1845—1918)曾提出或然論和人對環境的適應與選擇觀點,認為:“自然為人類的居住規定了界限,并提供了可能性,但是人類對這些條件的反應或適應,則按照他自己的傳統的生活方式而不同。”②這一觀點奠定了社會地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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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譚其驤:《與徐霞客差相同時的杰出的地理學家——王士性》,原載《紀念徐霞客論文集》(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后收入《長水集續編》,人民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95頁。
②(美)普雷斯頓·詹姆斯(Preston E.James)著:《地理學思想史》第九章《法國和英國的新地理學》,商務印書館,1982年7月,第232頁。參見:(英)羅伯特·迪金森(Robert E.Dickinson)著《近代地理學創建人》,葛以德、林爾蔚、陳江、包森銘譯,葛以德校,商務印書館,1980年11月,第237—241頁;楊吾揚著:《地理學思想簡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6月,第58—64頁。
的理論基礎。①國外的社會地理學自20世紀60年代初才開始發展起來,逐漸成為人文地理學中的一門新興學科。中國大陸的社會地理學起步較晚,及至90年代,才隨著人文地理學的逐漸恢復而受到關注。沈道齊、張小林指出:“特別是進入90年代以后,社會轉型加快,社會問題愈加突出地顯示出來,人文地理學者在加強對現實問題的研究中意識到需要開拓新的領域。于是發展出社會地理學,建立中國社會地理學的理論框架與內容體系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并出現了較快的發展勢頭。”②
關于社會地理學,以往曾有論著做過一些界定。譬如,英國R.J.約翰斯頓主編的《人文地理學詞典》就指出:社會地理學是對“有關空間中的社會關系以及支撐這些關系的空間結構的研究”③。臺灣學者認為:“依地理觀點來研究社會現象的學問稱為社會地理學。人類的社會生活,各地各有其特質,研究其特質之所以造成的理由,乃至于因區域不同而產生的差異性,是社會地理學主要課題。社會生活與人口、聚落、經濟、交通乃至于政治、文化等問題相關,故社會地理學內容自與人文地理學內容難分。因此有人認為社會地理學為人文地理學之新名詞,但社會地理學之與人文地理學,在研究立場上有別,將人類生活當做社會現象加以研究的傾向而言,前者較后者更強。”④《中國大百科全書·地理學》中列有“社會地理學”條,大陸學者李旭旦認為:“社會地理是人文地理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它研究各種不同社會集團的區域分布,分析比較社會類型及其形成過程。社會集團具有不同類型,起源于特定的物質與文化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代表了對不同自然環境的一種反應。”⑤李旭旦還指出:早期的社會地理學研究主要包括人口地理、聚落地理與城市地理等方面,除此之外,還研究各種社會集團如游牧社會、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等的地理分布及其與環境的關系,社會地理學后來的發展側重于聯系解決社會實際問題⑥。李潤田主編的《現代人文地理學》一書列有“社會文化地理學”一章,其中有關社會地理研究方面的內容,主要有以下幾點:社區的地理研究;社會現象的地理研究(包括社會關系的區位研究和社會問題的地理研究等)。其中所涉及的社區與環境、社區的中心與邊界和社區空間結構及其影響等,實際上的內容即聚落地理和城市地理——這已不是當代社會地理學研究的內容了。不過,以不同的標準劃分出各類社區,以及通過對社區的對比分析,凸顯不同社區的獨特性,對于歷史社會地理的研究,仍有一定的借鑒作用。目前,人口地理、聚落地理和城市地理等均已發展成為獨立的學科⑦,社會地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集團方面。對此,吳傳鈞認為,中國社會地理學要“研究社會集團的空間活動,地域性的行為地理,生活水平的研究與犯罪地理學”等。李劍如認為,當代社會地理學是一門“研究社會集團的空間類型、空間結構、空間過程以及各種社會問題及其地域集中性的科學”。沈道齊、張小林認為:社會地理學是一門研究人類活動空間地域特征及其規律的學科,它的研究內容主要包括:探討中國社會地理學的性質、對象與任務;社區地理研究;社會問題地域集中性的研究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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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參見《中國大百科全書·地理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0年9月,第132頁,“法國地理學史”條;第432—433頁,“維達爾·白蘭士,P”條。
②沈道齊、張小林:《中國社會地理學綜述》,載馬戎、周星主編《田野工作與文化自覺》上冊,群言出版社,1998年5月,第359頁。
③柴彥威等譯,柴彥威、唐曉峰校,商務印書館,2004年1月,第653頁。
④石再添:《社會地理學》,載沙學浚主編《地理學》,見《云五社會科學大辭典》第十一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74年6月,第118頁。
⑤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4年9月,第215頁。
⑥1987年金其銘、董新編著的《人文地理學導論》也列有“社會地理學”,基本上承襲了上文的觀點。
⑦日本廣島女子大學助教授堤正信所著《集落の社會地理》(溪水社,1985年3月版),雖以“社會地理”為名,但實際上研究的就是聚落地理。
⑧參見沈道齊、張小林:《中國社會地理學綜述》,載馬戎、周星主編《田野工作與文化自覺》上冊,群言出版社,1998年5月,第362頁。
綜上所述,迄今為止,社會地理學的理論框架與內容體系尚未完全定型。社會地理學有時也被稱為社會文化地理學,一般認為,用地理觀點來研究社會文化現象的學科,即稱為社會文化地理①,這說明社會地理學與文化地理學有著相當密切的關系②。社會地理學的出現,為人文地理學增添了活力,擴展了研究領域,提供了新的視角,從而逐漸成為人文地理學的一個新興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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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張其昀譯:《人生地理學發達史(續)》(《地理雜志》第3卷第4期),將“文化地理”稱為“高深的社會地理”。
②(英)R.J.約翰斯頓主編《人文地理學詞典》曰:“經歷了80年代整個人文科學的‘文化轉向’,社會地理學和文化地理學開始混合為很少有知識連貫性的學科。”(第653頁“社會地理學”條)
二 學界以往對社會地理現象的關注
歷史社會地理在歷史地理學中至今尚未占有一席之地③,但這并不等于說以往就沒有學者注意到這方面的內容。人類生活廣泛受環境影響,古往今來,有關這方面的觀察和記錄相當不少。晚清民國時期,不少西方地理學著作被翻譯、引進中國,這對于中國地理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張其昀譯有法國白呂納(Jean Brunhes)的《人生地理學發達史》,自民國十八年(1929年)九月起,連載于《地理雜志》第二卷第五期、第六期和第三卷第一期④,“人生地理學”亦即人文地理學。白呂納是社會地理學奠基人維達爾·白蘭士的弟子,根據白呂納的看法,人文地理學是“研究各種人類生活,如經濟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等,與自然地理學之各現象之相互的關系”⑤。人地關系自古以來就已存在,人地關系論自然成了學界關注的焦點。人類活動與地理環境之相互關系,成為人文地理學的重要理論和研究的中心課題。自然對于人類是主宰?還是影響?抑或是相關?這是人文地理學家分歧的焦點。主宰說者,認為自然環境對于人類社會具有絕對的勢力,“人者地之產物耳”;影響說者,認為社會活動的演進原因多多,地理因素只是眾多原因之一而已。而主張相互關系論者,則認為人類受地理環境的支配,而地理環境亦受人類的影響⑥。白呂納虔奉其師維達爾·白蘭士的地理哲學,他的主要學術思想除了揭示人力足以改變環境的具體觀念外,還認為人類之適應環境,其能動性實與其他生物迥然有別。一般生物對于環境的反應完全是機械被動的,而人類對于環境的反應則相當靈活和主動,“人類具有心靈的智慧,其心理因素,亦為決定人地關系的主要條件之一”⑦。
在西方人文地理學說的影響下⑧,當時出版的地理學著作,對于人地關系均相當重視。1928年出版的白眉初之《中國人文地理》⑨共分三卷,分別為“民族篇”、“民權篇”和“民生篇”。該書關注中國各地的物產盛衰、人類繁耗、民生衣食以及國家強弱等,尤其重視禮俗與民生(如實業、商業等),對于生活在中華大地上的各類人群均加留意。作者指出:“風俗由于人為,然亦必因其氣候、地勢之不同,生活程度之不齊,民族性質之開閉,與夫文物之盛衰,而差等生焉。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古來設軒輶之采,以覘列國之風,則禮俗足以代表其民族之文野也,久矣。”除了關注民俗外,該書亦簡要概述了漢族的派別(各類人群),對客家、福老、福州鄉民(即俗傳的三把刀)、墮民、九姓漁戶和畬民等,均有涉及。當時,“社會地理學”的概念已在中國得到介紹,如1933年布魯諾(白呂納)原著、諶亞達譯述的《人文地理學》中,即有兩處較為詳細地論述了“社會地理學”的豐富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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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有關歷史社會地理總體上的理論探討,主要有:王振忠:《社會史研究與歷史社會地理》,《復旦學報》1991年第1期;吳宏岐、王洪瑞:《歷史社會地理學的若干理論問題》,《陜西師范大學學報》第33卷第3期,2004年5月。
④民國十九年(1930年)十一月商務印書館出版有白菱漢著、張其昀譯的《人生地理學史》,收入何炳松、劉秉麟主編“社會科學小叢書”。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十月世界書局出版有布魯諾原著、諶亞達譯述的《人文地理學》。此處的“白菱漢”、“布魯諾”均是“白呂納”的異譯。
⑤張其昀譯:《人生地理學發達史》,載《地理雜志》第2卷第5期,第46頁。
⑥胡煥庸:《西洋人文地理學晚近之發展》,載《地理雜志》第2卷第3期,民國十八年(1929年)五月版。
⑦陳正祥:《現代地理學之觀念與方法》七《法國地理學派及其特色》,臺灣商務印書館,1960年,第81頁。
⑧晚清時期有三部較有影響的人文地理學譯著,即日人牧口常三郎著《人生地理學》(1906年)、世界語言文學研究會編輯部譯《最新人生地理學》(1907年)和凌廷輝的《人生地理學》(1909年)。參見:鄒振環著《晚清西方地理學在中國——以1815年至1911年西方地理學譯著的傳播與影響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4月,第210—211頁。另參見:郭雙林著《西潮激蕩下的晚清地理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5月。
⑨北平,建設圖書館,民國十七年(1928年)十二月。
張其昀除了譯介白呂納的著作外,自己也有不少相關的著述。如《江浙二省人文地理之比較》一文①,對于浙江寧波商人和江蘇洞庭商幫等皆有論述。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張其昀出版《中國人地關系概論》一書,全書分四章,分別為“平原地帶”、“丘陵地帶”、“高原地帶”和“高山地帶”。該書“以中國之地勢為經,氣候、水利、人口、資源、實業、交通、都市、民族、國防等項為緯,就本國地理之基本智(知)識作系統之說明”②。其中,對于各地人群與地理環境之關系多所關注,如曰:“徽州茶葉品質最優,徽州六邑,地狹人稠,即在豐年,米糧僅敷三月之食,幸賴茶葉所得,以為挹注。徽州茶商散布全國,有‘無徽不成鎮’之語。”③又如,“海濱之民習于波濤,帆影足跡交于南北兩洋,寧波商人其代表也”④。張其昀對于人地關系的描述方法,與王士性對浙江的分析可謂一脈相承(只是在更大的范圍上廣而言之)。至于更細致的研究,早在民國十七年(1928年)和二十五年(1936年),張其昀就分別出版《本國地理》兩種計五冊,后于1957年稍加刪節,總名之曰《中國區域志》甲、乙二編。其中,有不少內容與社會地理相關。張其昀認為:“區域地理(Regional geography)乃治地理學之正軌也。《禮·王制》篇云:‘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此雖陳言,而卓然為一天然區域(National region)之定義。”⑤“天然區域”是《中國區域志》的核心概念,根據他的定義:“大凡地理環境相同之處,其生活狀況亦必大同小異,若此之地,謂之天然區域。”⑥在接受西方地理學理論的同時,張其昀也努力發掘人文地理學的本土資源,進一步詳細闡述了“天然區域”的內涵:
地形與氣候,為環境之二大要素。先知一地之地形氣候,則于其地之風土人情,思過半矣。蓋水道之緩急,視乎地形而定;水量之大小,視乎氣候而定;而農田之肥瘠,又視乎水利而定。草木之生長,與氣候有關;礦產之采掘,與地質有關;而職業之分布,又與物產之分布有關。貿易之盛衰,系乎水陸之交通;人煙之疏密,系乎富源之厚薄;而水陸轉輸,貨物集散之點,又必有都會之興起焉。凡大都會皆有其經濟之基礎,交通之孔道,街市之面目,風俗之流衍;而其所以致此者,皆有自然之趨勢,可以往復推尋者也。由此觀之,地理事實非偶然者也,非孤立者也,有相互之作用焉,有合理之解釋與明晰之系統焉。不特須知其然,而且須求其所以然,且惟能見其所以然,故于當然之事實,亦覺豁然貫通,見之愈為明切。是以欲用科學方法研究中國地理,必須認明天然區域,而不當囿于省界。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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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地理雜志》第2卷第5期。
②張其昀著:《中國人地關系概論》,“史地叢刊”,該書為當時的教育部委托國立浙江大學史地教育研究室編輯,大東書局,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二月。
③《中國人地關系概論》第一章《丘陵地帶》,第23—24頁。
④《中國人地關系概論》第一章《丘陵地帶》,第25頁。
⑤《中國區域志》甲編《導言》,中華文化出版事業委員會出版,“現代國民基本知識叢書”第五輯,1958年1月,第62頁。
⑥《中國區域志》甲編《導言》,第62頁。
⑦《中國區域志》甲編《導言》,第62頁。
《中國區域志》一書,不囿于省界,而根據地形、氣候、物產、人口、語言、交通、風俗和歷史等種種要素,“參伍稽考,分析綜合”,將中國分為黃河三角洲、大湖區域、大江三角洲、東南沿海區、珠江三角洲、嶺南山地、海南島、云貴高原、西南三大峽谷區、四川盆地、秦嶺漢水區、陜甘盆地、黃河上流區、山西高原、海河流域、東北二大半島、關東草原、白山黑水區、塞北草原、外蒙高原、準噶爾盆地、塔里木盆地和西藏高原二十三個“天然區域”。在“導言”中,張其昀就以安徽省為例,說明“天然區域”及其內部的諸多要素。他認為安徽省的天然區域,明顯可分為三區:北部屬于淮水流域,中部屬于大江流域,東南一小部分,屬于浙江上流的徽港流域。地形、水利、氣候各不相同,生計亦迥然有異,如“安徽之東南部,山多田少,生計艱難,故壯者多行役四方,徽州商人,到處有之”。他并且認為,“徽州之徽港,與浙江之婺港、衢港,同為浙水之上源,分隸二省,非通論也。吾人研究地理,要當注意天然形勢,應分則分,應合則合,觀其會通,而明其大綱,庶不至有重復割裂之煩,與源委不清之弊也!”①揆諸實際,皖南的徽州與浙江的淳安等地,不僅同屬新安江流域,而且人群、方言和建筑等均大同小異,可見張其昀的說法的確頗有見地。
《中國區域志》一書,非常注意各“天然區域”內的“富源”和“民生”及其“風俗”。所謂富源,主要是指各地的物產,譬如“徽州六縣,山多田少,即在豐年,米糧亦僅敷三月之食,幸賴茶葉之所得以為挹注。徽茶為徽州出產之王,徽州各縣幾至無家無茶園茶場,一至立夏(五月六日),家家籌備摘茶,總計茶戶、茶工、茶商、茶販,徽州人民之生計,有十分之九與茶業有關。我國綠茶品質以徽州婺源縣為最優,紅茶以徽州祁門縣為最優。婺源北鄉鄣山茶,香味沁人心脾,尤為名貴。上海出口綠茶,箱上大字多標名‘鄣山某茶’,藉其名貴以召外人重視。徽州雖屬安徽,但徽州綠茶非由蕪湖出口,而由杭州運至上海出口,祁門紅茶由江西九江出口,水運有關于商業,于此可見。徽州茶占全國產額四分之一,徽州六邑每年產茶四十萬擔,每年以最低山價之三十元計算,即有一千二百萬元。上海綠茶外銷市況,幾視徽州產額之豐歉為轉移。江浙兩省,民間日用之茶,尤以徽茶為最盛行,即北平、天津、漢口、廣州各大埠,茶葉店肆,類為徽州茶商所設……”②因此,徽州的風俗及民生,“因山多田少,生計艱難,壯者傭于四方,善識低昂,故亦有以貨殖為恒產者”③,“徽州人素以善于經商見稱,挾其土產茶葉,遠游全國,各省商業,殆無不有徽幫者”④。盡管從社會經濟史的角度來看,茶業經營只是徽州民生所賴的一個方面,“無徽不成鎮”局面的形成,亦不僅與徽商的茶業貿易有關,但《中國區域志》重視
地理環境、物產與生活方式之間的關系,卻極富啟發意義,在以往的地理學著作中,也是別開生面的。
除了徽州外,張其昀對各地其他人群的分析,亦頗耐人尋味。如對山西風俗,他指出:“儉,美德也,亦山西人最顯著之風俗也。蓋晉省山岳重疊,天寒地瘠,可耕之田甚少,物料須仰給于燕豫秦中,又苦于舟楫不通,是以堅忍儉嗇,憂深思遠,此乃環境之影響,不得不然。農夫夏秋在野,冬春在礦,商賈勤貿易,婦女勤紡織,可謂地無遺利,人無遺力也。民間終歲勞苦,不敢少休,吝嗇迫隘,而好儲蓄。即家鉅萬,亦務多積聚,淡泊自安,毫無奢華。……山西人善治生,其節財之法,往往為他處所罕見。……山西人最善經商,亦受地理環境之影響。蓋土瘠民勞,每遇兇荒則負擔赴外境,謂之赴熟,無安土重遷之習慣,一也。晉人善治生,多藏蓄,計較分毫,長于理財,二也。河東有鹽鐵之饒,貿易遍于各省,其商人‘任重而道遠’,皆能忍耐,處事有恒,三也。”⑤自明代以來,山西商人聞名遐邇,成為執中國商界之牛耳的兩大巨擘之一。以往雖然也有不少著作論及山西的自然環境與從商習俗形成的關系,但此處張氏較為全面的分析仍有其獨到之處。又如,對于江南風俗,張其昀認為亦深受風土之影響:
(一)郊無曠土,阡陌如繡,有古井田遺意。一村之中,同姓者至數十家或數百家,往往以姓名其村巷。地方自治,素稱修明。至江浙二省人口之密,不但冠于中國,即在世界各國亦無其比。
(二)東南財賦之區,男女皆能自立,地饒多利,俗尚紛華。崇棟宇,豐庖廚,嫁娶喪葬,浮侈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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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國區域志》甲編《導言》,第63頁。
②《中國區域志》乙編第七章《東南沿海區》,第106—107頁。
③《中國區域志》甲編第四章《東南沿海區》,第171—172頁。
④《中國區域志》乙編第七章《東南沿海區》,第111頁。
⑤《中國區域志》甲編第十四章《山西高原》,第349—351頁。
(三)“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穎異之材,挺生是邦,喜文藝而厭凡鄙,出自天性。布衣之士,率能摛章染翰,其格甚美。
(四)水土柔和,語音清切,春秋佳日,游侶如云。吳人善詼諧滑稽,談言微中;又多閑情韻事,此皆交際頻繁之故也。①
上述的分析,與王士性、張瀚和謝肇淛等人的記載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或許我們并不滿足于類似的描述,甚至有的學者可以“科學”地認為這樣的描述失之“籠統”②,但由此亦不難想見學界對于社會地理的關注可謂不絕如縷,未曾間斷。只是中國大陸自建國以后近30年,因人文地理長期遭受冷落③,故而對社會地理之關注亦遂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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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國區域志》甲編第三章《大江三角洲》,第142—143頁。
②在一定程度上我也認同這樣的觀點,但基于社會地理現象本身的紛繁復雜,許多情況下并無絕對明確的界限,數量統計固然“科學”,但“籠統”有時較之絕對的“科學”,或許更能大致概括和揭示社會現象的總體特征。
轉貼于 三 歷史社會地理學的研究內涵
歷史社會地理是研究歷史時期各地人群的形成、分布及其變遷,研究地理因素對社會文化現象的影響,以及社會風尚的區域特征,等等。參照當代社會地理學的框架,我以為,歷史社會地理的研究內容應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歷史時期社區的地理研究
社區是包括人口、地域及社會關系的社會實體。換言之,社區既是一群居民,又是一個地理區位,同時它還代表著一種生活方式。社區的數量眾多,其分布可以說是無所不在④。此前有關社區的研究,絕大部分來自社會文化人類學方面,他們主要關注的是當代社區的現狀⑤。實際上,歷史時期的社區研究⑥,亦可借鑒當代社會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方法。早在1948年,就已指出,社區研究與歷史是相通的,他認為:“社區分析的初步工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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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參見譚其驤《歷中人文地理研究發凡與舉例》,載《歷史地理》第十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
④參見:蔡宏進著《社區原理》,臺灣三民書局,1985年6月,第1—26頁。在中國大陸,劉君德、靳潤成、張俊芳編著有《中國社區地理》,“中國人文地理叢書”,科學出版社,2004年9月。
⑤關于這一點,參見王銘銘所著《社區的歷程——溪村漢人家族的個案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社會學人類學論叢”第三卷,1997年4月;《社會人類學與中國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6月。
⑥歷史學界對“社區”的研究,也出現了一些論著,如喬志強認為:“簡言之,社區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地區性社會。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近代中國社會,社區可分為農村社區和城市社區兩大類型。另外,少數民族也屬于一個特定的社區。”(喬志強主編:《中國近代社會史》,人民出版社,1992年2月,第125頁)。張研曾發表《試論清代的社區》(《清史研究》1997年第2期一文,她認為:“社區兼有社會和地理的空間概念。清代的社區可以說就是清代的區域社會。這種區域社會是清人以家庭、家族、宗族、鄉族及保甲、里甲、坊廂等形式聚居其中、進行各種社會活動、產生各種互動關系而共生共存的社會地理空間。清代的社區與其他時代的社區一樣,存在或重疊、或交錯、或平行的多種形態,如法定社區、自然社區、專能社區、政治社區、經濟社區、精神社區、民族社區等。多種形態的諸多社區構成了清代社會。……”關于這方面的討論,詳見張研著《清代社會的慢變量》(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另外,卞利也有《社會史研究的典型區域——明清徽州社區解剖》,載《天津社會科學》2001年第1期。顯然,他們有的是將“社區”當作“區域社會”的代名詞,有的將之當成“地區”的代名詞。不過,也有一些學者是將“社區”視作其內居民具有高度認同感和凝聚力、范圍適中的區域,以此為視角,研究社區內的人群、空間、文化、組織和認同等問題。如鄭振滿《神廟祭典與社區發展模式——莆陽江口平原的例證》 (載《史林》1995年第1期)、陳春聲《鄉村神廟系統與社區歷史的演變——以樟林為例》(載周積明、宋德金主編《中國社會史論》下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第725—761頁)等文,雖未對“社區”下直接的定義,但其內涵大致如此。王振忠《明清揚州鹽商社區文化及其影響》(載《中國史研究》1992年第2期。參見王振忠著《明清徽商與淮揚社會變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4月,第120—157頁)、《明清以來漢口的徽商與徽州人社區》(“中國的城市生活:十四至二十世紀”學術研討會,臺灣暨南大學,2001年12月)二文,則直接而具體地將“社區”視作居民、地理區位和生活方式的結合。
在一定時空坐落中去描畫出一地方人民所賴以生活的社會結構。在這一層上可以說是和歷史學的工作相通的。社區分析在目前雖則常以當前的社區作研究對象,但這只是為了方便的原因,如果歷史材料充分的話,任何時代的社區都同樣可作分析對象。”①也就是說,社區研究的對象是現代社區還是歷史時期的社區,主要看資料的情況來決定。而從資料的角度來看,在歷史時期,有的地區保留下來的民間檔案文書相當豐富。比如說宋元明清一直到民國的徽州文書,數量就相當之多,其中就包含了相當豐富的鄉村社區研究資料(我將這些資料稱為村落文書)②,它的詳細程度,在某種程度上講甚至不亞于當代社會文化人類學者實地調查獲得的資料。因此,運用這樣的資料來研究歷史時期的社區,顯然是可行的。當然,與社會文化人類學的社區研究相比,歷史社會地理更注重對歷史資料的運用和解讀,特別重視對基層鄉土文化的研究,研究不同自然地理背景下,經過歷史承繼積淀而形成的鄉土文化及其在異地的擴散和傳播。
2.歷史時期社會現象的地理研究
在歷史社會地理中,如果說社區研究側重于對人類生活空間的探討③,那么社會現象則側重于對社會生活方式的研究④。“生活方式是技藝的綜合,是人群主動地求適應于地理環境的表現。生活方式的特殊、穩定和持久與否,大都要看地理環境之是否特殊與穩定”⑤。社會地理學將人類的生活方式導入地理學研究,“它指的是一個人類集團的成員學習到的傳統品質——即人類學者所用的術語‘文化’,生活方式意味著一種民族的制度、風俗、態度、目的以及技能的復合體。維達爾指出,同樣的環境對于不同的生活方式的人民具有不同的意義:生活方式是決定某一特定的人類集團將選擇由自然提供的那種可能性的基本因素”⑥。生活方式的范圍很廣,如衣食住行、婚喪禮俗、休閑娛樂以及各類社會現象等。關于歷史時期社會現象的地理研究,主要應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
(1)人群研究:社會地理以人和社會為中心,特別關注社會群體類型。在歷史時期,社會群體在一定社會范圍內形成,并由具有共同價值取向及行為準則的人們構成相對穩定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方式。由于他們對于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適應,故而在空間上表現為不同的分布類型⑦。因此,對于社會現象的研究,最重要的便是人群研究。社會地理的人群研究,主要是研究歷史時期各地人群的形成、分布及其影響。
1994年業師鄒逸麟先生主編的“區域人群文化叢書”⑧,在叢書前序中,我們首次提出了“區域人群”的概念。所謂區域人群,是指歷史上特定時期具有明顯區域特征、對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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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鄉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5月,第92頁。
②參見拙文《清代前期徽州民間的日常生活——以婺源民間日用類書為例》,“中國日常生活的論述與實踐”國際學術研討會(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Discourses and Practices of Everyday Life in Imperial China”,2002年10月)論文,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紐約,2002年10月,待刊;《徽州村落文書的形成——以抄本二種為中心》,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史料館主持國際合作項目“歷史檔案的多國比較研究”第一次國際學術會議(“近世東亞的組織與文書”)論文,漢城,韓國國史編纂委員會,2004年11月,待刊。
③日本京都大學教授水津一朗所著《新訂社會地理學の基本問題——地域科學への試論》(大明堂,1980年6月版),即以“生活空間”為其主要研究內容。
④日本社會地理協會(Japanese Association of Geography for Social Life)所編的《社會地理》雜志,英文直譯即作“社會生活的地理”(Geography for Social Life),該雜志于1947年創刊。
⑤(法)梭爾:《論生活方式》,載梭爾著、孫宕越編譯《人文地理學原理》,臺北,中華文化出版事業委員會出版,“現代國民基本知識叢書”第四輯,1957年4月,第95頁。
⑥《地理學思想史》第九章《法國和英國的新地理學》,第232頁。
⑦參見左大康主編《現代地理學辭典》,商務印書館,1990年7月,第726頁。
⑧該叢書由王振忠策劃并任副主編,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先后出版有《紹興師爺》(王振忠著)、《徽州朝奉》(王磊著)、《山西票商》(安介生著)、《八旗子弟》(劉小萌著)、《鉆天洞庭》(馬學強著)、《蘇州狀元》(胡敏著)、《蘇州梨園》(李家球著)、《香山匠人》(李家球著)、《寧波商人》(林樹建著)、《兩淮鹽商》(韋明鏵著)、《揚州瘦馬》(韋明鏵著)、《維揚優伶》(韋明鏵著)、《秦淮粉黛》(劍奴著)和《九姓漁戶》(劍奴著)等。
社會產生不同程度影響的人群,他們不僅有著縱向遺傳和橫向衍播的民俗傳承,而且,其名稱又是歷史時期約定俗成的。如徽州朝奉、紹興師爺、鳳陽乞丐和山西票商等。有關區域人群,我們主要研究了地理環境與區域人群的生存、生活方式、區域社會心態、風俗習慣及其社會影響等①。
近年來,對漢族人群的研究,學界出現了不少富有學術價值的成果。譬如,喬健、劉貫文、李天生所著的《樂戶:田野調查與歷史追蹤》(臺北,唐山出版社,2001年9月版),通過為時兩年的田野調查,在收集大量第一手文獻的基礎上,對山西樂戶作了比較系統的論述,認為:“樂戶被排除于宗族組織之外,因而在親屬關系、祖先觀念及祖先崇拜上與農民迥異。同時在道德與價值觀念上、人際關系上、生活習慣上、婚姻與家庭以及宗教信仰諸方面都有獨特的理念與行為。”②這是人類學者與歷史學者結合,研究區域人群的一個成果。這部專著相當扎實,對于我們研究歷史社會地理頗有啟發③。又如,陳支平所著的《福建六大民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6月版)認為:民系至少應當具備地域條件、人口因素、相對完整的社會活動體系,以及相對共同的文化和心理特征這四個要素。他將福建的漢人分成福州人、興化人、閩南人④、閩北人、客家人和龍巖人六個民系,并對各個民系的分布、各個民系之間的相互交融、漢人民系與少數民族的血緣文化融合、福建漢人各民系的人文性格及福建漢民整體上的人文特征等,均做了深入的探討。特別是其中從社會經濟史角度著眼,對福建漢人各民系人文性格方面的探索,有頗為獨到之處,是目前所見歷史學界對人群研究方面的一部力著⑤。美國學者韓起瀾(Emily Honig)所著的《蘇北人在上海,1850—1980》(Creating Chinese Ethnicity:Subei People in Shang- hai,1850—1980)⑥,“涉及中國的原籍族群的社會建構和社會含義”,也是有關區域人群研究方面的重要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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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區域人群”的基本概念此后似乎為學界所認可及沿用,除了筆者執筆的《歷史人文地理》(鄒逸麟教授主編,科學出版社,2001年4月)社會文化部分之外,胡兆量、阿爾斯朗·瓊達等編著的《中國文化地理概述》(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9月)第八章《中國歷史區域文化人群》,吳宏岐、王洪瑞合撰的《歷史社會地理學的若干理論問題》一文,也基本上采用了這一概念。
②《樂戶:田野調查與歷史追蹤》,第8頁。
③與喬健等人的研究差相同時,音樂史學者項陽也著有《山西樂戶研究》(文物出版社,2001年10月)。該書“從對歷史上樂籍最為集中區域之一山西省所存樂戶后人的實地考察入手,以樂籍制度、樂人為主脈對中國音樂文化傳統進行梳理”,據說,作者對山西樂戶的關注也是從1994年開始,他對山西十多個縣市的幾十位老樂人及其后代進行了調查采訪,掌握第一手的寶貴資料。但兩部書的作者似乎都沒有提及對方的研究,很可能是在不同的領域中分別進行的研究。
④關于閩南人,林再復著有《閩南人》一書,臺北,三民書局,1985年修訂再版本。
⑤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著作也與人群研究有關。譬如,徐杰舜主編《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8月),這部書將漢民族的人文地理劃分成華南、華東、華中、華北、東北、西北、西南七個人文地理區,概述了各區的族群及其文化。黃淑娉主編的《廣東族群與區域文化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6月),研究廣東漢族的不同民系和群體的文化以及少數民族文化,對廣東漢族三民系(即廣府、潮汕、客家)的體質特征、文化特點、族群心理、廣東語言和宗族制度等,都作了詳細的研究。黃淑娉、龔佩華另著有《廣東世仆制度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12月),對廣東的世仆作了系統的探討。人類學的研究,特別是國內近年來對漢族的研究,對于歷史社會地理的研究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反映各地人群社會文化風貌的通俗著作也層出疊現。如:《剖析“上海人”》,“閑話中國人系列”,中國社會出版社,1995年2月;《品評“廣東人》,1995年lo月;《說道“山東人”》,1995年10月;《放談“東北人”》,1995年lo月;蔡棟編《南人與北人》,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10月;《北人與南人》,中國人事出版社,1997年12月;余秋雨等著《東西南北人——中國人的性格與文化》,當代世界出版社,2001年12月;方方、葉兆言等著《閑說中國人》,三聯書店(香港)2002年11月。此外,還有《人文中國》、《城市季風》、“都市人叢書”和《粵人眾生相》等。雖然是通俗作品,但它與歷史地理學界以及社會文化人類學界開展的對漢族人群的研究之學術傾向,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其中的文字多出自作家之手,雖然間或不乏一定的學術水準,但也有不少是以極端的個案來揭示人群的特征和性格。
⑥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遠東出版社,2004年8月。
關于區域人群的研究,與社會經濟史、人類學關系密切。從社會經濟史的角度來看,區域人群的產生、變遷及其社會影響,與各地的社會經濟結構密切相關①。而從社會文化人類學的觀點看來,中華民族是多元一體的民族,應當加強對漢民族人群的研究②。當然,歷史社會地理在研究各地人群的人際、群際關系時,始終應當加強對其地理背景的分析。我以為,今后應當重點發掘族譜、民間文書以及民間三集成(歌謠、諺語、民間故事)、竹枝詞、文集、筆記等資料,研究各種人群的淵源流布(包括人群由來、分布、地理環境背景)、特征(群體性格、心理差別)、經濟(謀生方式)、文化(社會規則、家族家庭、衣食住行、婚喪禮俗、文化教育、宗教信仰、迷信禁忌)和語言(方言、俗諺、民間歌謠),對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展開多層面、多角度的研究。
(2)風俗地理:主要研究民間生活的空間形式③,也就是用地理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民俗的形成、發展、演變、分布規律和區域特征。具體而言,諸如民俗事象的地理分布,民事慣例的地域差異,城市文化與時尚變遷等等,都是風俗地理研究的對象。其中,民事慣例的地域差異,在現代民俗地理著作中被稱作是“鄉間民規民俗地理”,主要是研究鄉土社會中形成的諸多習俗慣例。對于這樣的課題,歷史民俗地理的研究,可以利用現存的大批日用類書加以探討。譬如,徽州、紹興、海門、湖南及上海等地都遺存下了不少日用類書,他們分別反映了不同地區的社會經濟結構,是不同的自然地理及人文環境下的產物。利用這樣的資料,可以研究歷史時期民事慣例的地域差異。關于風俗地理,以往歷史文化地理研究中亦多有涉及④,而各種斷代的風俗史、民俗史、社會生活史,也與風俗地理有相當大的關系。但歷史社會地理并不刻意于人為的分區,更注重從人群研究的角度加以探討。
(3)社會變遷:社會變遷是指因各種因素的影響而引發的各類社會變動現象,舉凡社會形態、社會結構、社會制度、社會關系、社會組織、生活方式、風俗時尚等一切社會現象所發生的變動,都可以歸入社會變遷的范疇。這方面的研究與社會史、社會學關系密切,只是歷史社會地理的研究更偏重于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加以分析。
由于此前歷史社會地理尚未在歷史地理學中占據應有的位置,而社會地理研究的范圍又相當廣闊,作為一門尚待建立的分支,上述芻議很大程度上只代表我個人對于歷史社會地理研究的粗淺認識。該一分支的最終確立,需要更多扎實的實證研究,需要更多學者的參與和共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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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前蘇聯,社會地理學被列入社會科學系統,將它作為社會經濟地理學的一部分,主要以人為主體研究人們生活和社會生產的空間過程與組織形式,包括人們的勞動、生活、休息、個性的發展與生命再生產的條件。參見左大康主編《現代地理學辭典》,第725頁。日本學者奧田義雄所著《社會經濟地理學論考——現代における世界像の把握》(大明堂,1969年),第一編即包括對社會地理學本質和體系的考察。(第1—41頁)。
②對于漢族人群的研究愈來愈受到多方面的關注。譬如,在民族學界,20世紀80年代開始,等人多次強調要加強對漢民族的研究,此后,漢民族研究有了較大的發展。(參見宋蜀華、滿都爾圖:《中國民族學五十年》,人民出版社,2004年4月)華南的社會經濟史學者通過與人類學者的對話和交流,逐漸發展出一種歷史人類學的研究方法。這一點,對于歷史社會地理的人群研究,有著重要的啟發。
③高曾偉主編:《中國民俗地理》,蘇州大學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頁。在日本,田村榮太郎所著《江戶·東京風俗地理》(雄山閣,1965年1月)四卷,以豐富的史料及珍貴照片、地圖,對東京的地理、歷史風俗、城市發展和城市景觀變遷等,均作了揭示。
④較早的如曾昭璇先生的研究,其成果最初是以講義的形式出現,參見其后來正式出版的一些論著,如:《嶺南史地與民俗》,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12月;《人類地理學概論》,科學出版社,1999年9月。此后的歷史文化地理論著亦多涉及,茲不贅列。
My Humble Opinion on Historical Social Geography
【關鍵詞】因果關系;事實因果關系;法律因果關系;客觀可歸責性
【正文】
查明行為人的行為與結果之間是否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進而決定能否將該危害后果歸咎于行為人,對于解決行為人應否負刑事責任的問題無疑有著重大意義。然而關于刑法因果關系的爭論可謂經久不衰。我國刑法學界對于因果關系的爭論也從未停止過。從因果關系在刑法中的地位到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糾纏,再到因果關系的判斷標準,無不充斥著對立的見解。這些事實表明,對因果關系的認識有必要而且可以進一步深化。為此,筆者擬以我國因果關系的研究為主要考察對象,適當評說西方國家的因果關系理論,以期轉換視角,為我國刑法因果關系的理論研究找到新的切入點。
一、刑法因果關系論之危機
(一)因果關系在刑法中的定位問題
依照大陸法系刑法理論的通說,因果關系在刑法上的判斷所涉及的場合僅僅限于結果犯,而在其他場合則沒有必要特別考慮其因果關系的問題。{1}如舉動犯,只要單純著手實施了一定的舉動,不待具有侵害結果的發生,即可成立,因而無需考察其因果關系。我國也有學者認為“,刑法因果關系是犯罪構成客觀方面的一個選擇要件。具體說,它只是過失犯罪、間接故意犯罪和刑法分則強調只有諸如‘情節嚴重’、‘造成重大損失’、‘數額較大’才構成犯罪的故意犯罪的構成要件。”{2}
然而,上述觀點明顯存在不足。因果關系存在的必要性依賴于刑法中“結果”的界定,而“結果”及“結果犯”本身是一個不明確的概念,這樣一來,哪些情形需要論證因果關系就成為難題。例如,采納廣義的結果犯的概念,包括危險犯在內,則既然構成要件上作為實行行為的結果要求發生一定的危險,那么在實行行為與所發生的危險之間也必須存在因果關系。但是,有人會反駁說,因果關系是指客觀事物之間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無論原因還是結果,都應當是現實的事物,而危險實際上只是一種可能性,是向現實性轉化的一種趨勢,把危險也當作結果,違背了因果關系的哲學原理。若反之,把因果關系定位為狹義的結果犯成立的要件之上,則因果關系在刑法中的地位卻又被大大削弱。
理論上另有一種因果關系不要論。該說認為,法律上的行為概念是基于意欲或意欲可能性的舉止活動,這就圈定了刑法的評價范圍。刑法上的因果關系也必須在這個圈子里來確定。因果關系在把結果的預見或預見可能性作為前提的范圍內,同故意或過失有相同的界限,所以行為的因果關系理論不外乎是責任理論的某種體現而已,在刑法中并沒有必要來特別論述行為的因果關系。{3}我國刑法雖然與大陸法系國家刑法在體系上有重大區別,但是也有學者提出了類似結論的觀點,認為刑法因果關系完全依賴于危害行為和危害結果而存在,離開這兩種現象它什么都不是,根本沒有自身的存在。{4}這種因果關系只是在犯罪行為與犯罪結果之間起一種橋梁作用,或者說,它是為認定犯罪行為和犯罪結果服務的。確定被告人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是由因果關系聯結起來的犯罪行為與犯罪結果,而不是因果關系本身。既然犯罪因果關系不是追究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當然就不應是犯罪客觀方面的構成要件。{5}刑法因果關系論的危機由此可見一斑。
(二)各種學說在因果關系判斷上的危機
1大陸法系的條件說與相當因果關系說
條件說認為,只要在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如無前者即無后者”這種條件關系,即認為存在因果關系。由于具體結果通常由一系列條件所造成,按照這一學說,這些造成結果的原因均同值,因而它又被稱為“等價說”。德國理論上的通說及實務中所采均為該說。但是,徹底地依照條件說的公式,則殺人犯的母親也要對被害人的死亡結果承擔刑事責任,這顯然不合適。因此早期條件說被批評為有無限擴大因果關系的范圍之嫌。為此,學者們提出了因果關系中斷論和禁止溯及的理論來解釋因果關系發展進程中的異常現象,并就因果關系的斷絕、假定的因果關系、擇一的因果關系、重疊的因果關系等作了說明。但是這種條件理論受到了質疑。因為條件說實際上只展示了一個邏輯規則,并沒有涉及具體的法律評價或認定問題。按照大陸法系構成要件符合性、違法性、有責性的犯罪論體系,首先要找出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而具有構成要件符合性的行為并不是憑空想象的,人們不會動輒拿一個與危害結果完全不著邊際的行為去進一步作法律上的判斷,而是在此之前需要為有可能成為構成要件的行為劃定一個較小的范圍。如果直接運用條件理論的邏輯規則來檢驗因果關系的存在與否,事實上根本連判斷的對象都還不清楚。因此,條件理論本身并不能解決因果關系問題。
在條件關系基礎上,主張以社會經驗法則為依據的相當因果關系論則在日本占據了通說地位。該說認為,在實行行為與結果之間,根據社會生活經驗,在通常情況下,某種行為產生某種結果被一般人認為是相當的場合,該行為與該結果之間就具有因果關系。這一學說由德國學者Kries在確率論的研究過程中創出,并作為法學上的概念提倡,其中“客觀的可能性”的概念是重要的概念要素。也就是使結果發生的可能性(或者危險)增加的條件是相當原因。{6}(P29~30)按照這一理論,對因果關系的判斷應采取__事后預測的客觀說,即事后站在法官的立場上,除行為人在行為當時已認識的情形以及客觀存在的全部事實外,即使是在行為后產生的情形,只要其有預見的可能,都必須予以考慮。{7}而日本目前理論界卻以行為時一般人能認識到的情況以及行為人特別認識到的情況作為相當性判斷基礎的折衷說為主流,即在因果關系的內容中納入了主觀的東西,將原本屬于責任判斷的內容提前到構成要件的判斷之中。由于它強調行為人的主觀認識,因果關系的存在與否完全取決于行為人對某種事態是否有認識,客觀的因果關系就必然隨行為人的意志而轉移,因果關系的判斷可以說是多余的,這就偏離了Kries所倡導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但客觀說也并不是沒有疑問的。其理論界限涉及“預見可能性”的問題。對結果客觀的預見可能性是出于限定行為者責任范圍的思想,實際上具體化則是困難的。不是以主觀的預見可能性,而是以虛構的“一般人”作為判斷基準的“客觀的預見可能性”的概念本身作為出發點,很明顯只不過是一種幻想。{8}而且預見可能性的要求直接與過失的認定相關,隨著所謂“危險社會的到來”與“體制社會的到來”,衡量行為對社會發展的進步意義,一些在社會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危險行為逐漸成為“被允許的危險”,以預見可能容易導致肯定因果關系,無疑違背了法律基于衡平性的考慮而容許這種危險存在的精神。
2英美法系的雙層次原因學說
在英美法系國家中,刑法因果關系理論同作為民事侵權行為責任條件之一的因果關系理論,是一脈相承的,即把原因分為兩層:第一層是“事實原因”,第二層次是“法律原因”。“事實原因”類似于大陸法系條件說圈定的原因,由“but—for”公式判斷,意指如果沒有被告的行為,就不會發生這一危害結果,則行為是結果發生的原因。但事實原因并非最終都能被認定為刑法原因,還需要運用一定的標準進行限制篩選,找出其中應當讓行為人對結果負責的行為,這就是所謂“法律原因”。不難發現,“法律原因”理論同相當因果關系說的宗旨相同,都是為了限定刑法上因果關系范圍。然而,對于如何選擇法律原因,“近因說”、“普通觀念說”、“政策說”、“預見說”等各執己見,表現出百家爭鳴的局面。{9}(P21)《美國模范刑法典》與近因說的觀點相近,同時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了預見說的主張,但這兩種觀點都遭到了批判。《布萊克法學辭典》解釋“近因”認為:“這里所謂的最近,不必是時間或空間上的最近,而是一種因果關系的最近。”{10}何謂因果關系的最近呢,其實質要求也就在于危害行為對于危害結果所起的作用不能過分微弱,應當是足以令行為人承擔責任的。本來因果關系問題應當是在責任之前考慮的問題,近因說卻把確定因果關系等同于追究刑事責任,而要回答為什么可以讓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時,又必然以因果關系的存在為前提,完全倒果為因。預見說的缺陷與前述預見可能的批判如出一轍,考察因果關系以行為人主觀上對所發生的結果是否有認識或能認識來決定,正如有人批評《模范刑法典》因果關系條款是“因果關系和主觀責任循環論證”。{11}而在判案實踐中,由于實用主義的影響,其具體判斷標準極富靈活性,隨著案情涉及的環境、當事人的特定狀況、時代背景不同和倫理價值觀念的變異,法官可能會對相同的事實得出不同的結論。以致有的人對于刑法中是否存在一個能夠用來解決所有因果關系問題的基本原則都產生了懷疑。{9}(P22)
3我國刑法中的必然論與偶然論
因果關系的偶然性與必然性之爭,長期以來是我國刑法理論研究的一個熱點話題。必然論認為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只是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內在的、合乎客觀規律的、必然的因果關系;偶然論認為,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包括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必然的和偶然的因果關系。例如,甲男夜間在街道上攔截乙女,欲行,乙掙脫逃脫,甲在后面追時,乙被丙開的汽車軋死。持必然說的學者認為,只有丙的行為同乙的死亡之間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而持偶然說的學者認為,甲的行為同乙的死亡之間存在偶然因果關系,甲亦應對之承擔責任。還有學者提出了一個半因果關系的觀點,認為一個因果關系是指必然因果關系,半個因果關系是指一部分偶然因果關系,即高概率的偶然因果關系是刑法中的因果關系。{12}
這種劃分必然與偶然的做法,在近年來不斷被抨擊。必然性與偶然性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刑法上是難以說明的,因而我們只能求助于哲學上的范疇。但在哲學領域,必然與偶然是相對的概念,必然性的實現取決于大量偶然性的因素“,被斷定為必然的東西,是由純粹的偶然性構成的,而所謂偶然的東西,是一種有必然藏在里面的形式”,{13}因而偶然的東西又是必然的。例如,甲的行為導致乙表皮__破裂,其后乙因傷口遭受破傷風菌感染而死亡。在判斷甲的行為同乙的死亡是否有內在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時,我們完全可以得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結論:一是由于輕傷害行為只是導致了表皮破裂,并不是致命傷,因此甲的傷害行為與某乙的死亡結果之間沒有內在的、合乎規律的(必然的)因果聯系;二是由于某乙處于易受破傷風菌感染的環境中,某甲的輕傷害行為導致了某乙表皮破裂,某乙因此遭破傷風菌感染而死亡,因此,某甲的傷害行為與某乙的死亡結果就有內在的、合乎規律的(必然的)因果聯系。{14}這就為任意出入人罪提供了可乘之機。不僅如此,必然論與偶然論之爭,在實踐中還導致我們很難將因果關系的客觀性原理貫徹始終。
高概率偶然因果關系之說更不可取。試想,某人意圖借飛機失事的偶然性來達到殺人的目的,給他人買飛機票,由于偶然性太弱,因而即使真的遇到機毀人亡的結果發生,也不會對行為人追究殺人罪的責任;倘若某人偶爾發現某架飛機有異常情況,估計很有可能在下次運行中失事,這時為達殺人目的,而故意給被害人買來飛機票,我們就不能再以通常情況下飛機失事偶然性很小為由,不追究買機票者的殺人罪的刑事責任。{9}(P9~21)但這兩種情況究竟在因果聯系的方式上有什么不同?概率高低的標準實際上仍是不確定的,它只是建諸在社會觀念的認識上,自然不可避免因果判斷上的差異。{{{[②]}}}
由此有學者主張,當一事物蘊含的可能性已經轉化為現實性,那么這種現實性不但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統一的產物,而且也是必然性的最終反映,所以現實的都是必然的。因果關系是一種現實的聯系,所以因果關系是一種必然的聯系。{15}但這種觀點無助于解決任何問題,照此推斷,危害結果現實地發生了,行為與結果之間的聯系必定是必然的,因而就有因果關系,看似擺脫了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糾纏,實際上則是將刑法因果關系的鏈條作了無限的延伸。
二、問題所在與理論反思
由以上論述可見,因果關系的研究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既沒有在基本問題上達成共識,也沒有提出現實可行的操作標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筆者認為,概而言之,在因果關系問題上,主要有以下問題需要解決:
第一,因果關系在刑法中是屬于構成要件或犯罪構成的問題,還是屬于責任的問題。刑法中應當研究因果關系,這一點是毫無疑義的。關鍵在于因果關系應當在哪一塊兒進行研究。因果關系不要說的觀點實際上是基于因果判斷與責任的認定在事實上重疊,主張沒有特別研究的必要,也就是將因果關系問題放在責任問題中一次性解決。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定位,也有人與歸責問題聯系起來。如早在1949年梅茨格在其刑法教科書第三版中,已經指出所謂“相當性理論”,實屬歸責理論,而非因果理論。盡其所探討之主要內容,并非造成結果發生之原因力之結構與作用的經驗問題;而是另外根據可能性之經驗,去判斷在何種因果情況之下,具有刑法上重要意義,而可以歸責于行為人的問題,從而可謂是歸責理論的方法論之一種。{16}如果屬于責任問題,確認因果關系是否等于提供了追究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則是接下來必須考慮的一個派生問題。
第二,因果關系的研究是否僅限于結果犯的場合。如前所述,結果犯的含義并不明確,危險狀態是否結果犯所說的結果尚未達成共識。如果認為結果僅僅是實害,對于危險犯,就不必判斷因果關系,那么在刑法理論中自然可能用另外一種關系理論,去研究行為與危險之間的聯系,這肯定沒有必要。所以,要承認危險也是一種結果。由于危害相對實害而言比較抽象,難于準確衡量,所以行為與該危險之間如何聯系,以及如何確定危險的程度,都將是因果關系研究要面臨的問題。{17}而且,如果肯定只有結果犯才需要討論因果關系,邏輯上也行不通。因為在為給行為人的行為定一個確切罪名以前,是無法判斷該案是否屬于結果犯的情形的,這豈不是先定罪,再來研究該罪的要件嗎?此外,按照因果關系的本來含義,即原因與結果之間的聯系,也似乎有必要適當擴大因果關系的研究范圍。因為任何危害行為作為原因,都必然發生一定的結果,而之所以會發動偵查、起訴、審判程序,就是因為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已經受到了侵害或威脅,或者說法益遭到了侵犯。這是否意味著,因果關系的研究如果突破結果犯的界限,能夠擴大到所有的犯罪情形呢?
第三,因果關系應否區分為事實因果關系與法律因果關系。這一問題實際上是雙層次分析模式的思想產物。如前所述,英美國家采納了這種模式,由于該模式通過對事實原因的認定,以基于經驗法則判斷的一般自然意義上的因果聯系甄別出具有刑法意義的事實,然后通過對法律原因的篩選,實現最終將結果歸屬于行為的目的,步步限縮,因此受到了諸多學者的青睞。大陸法系的條件說與相當因果關系說都不自覺地采納了這種兩步走的模式。如相當因果關系說首先援引的就是條件理論,在將連條件關系都不具備的行為或事件排除以后,才運用相當理論,從剩下的事實中找尋相當因果關系以決定責任歸屬。我國也有學者贊成這種雙層次模式。{18}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因果關系其實就是兩個事實之間有歸責意義的判斷,因果等于歸責,它是一種評價概念。而如果承認事實因果關系的概念,它僅僅是關于因果關系存在與否的概念,這種“關于條件是否存在的存在論的因果概念,必須與刑法意義上具有重要性的價值論的因果關系的概念區別開來”。{19}因為無論我們是否找出事實因果關系,它都不依人的主觀意志而存在著。有人中槍而亡,肯定有開槍的行為。刑法上所要解決的只是價值評判問題,也就是能否將死亡結果歸屬于某人的開槍行為,要求該行為人承擔責任。在這一意義上,有學者認為“不需要判斷因果關系(指自然因果關系或事實因果關系——筆者注)”。事實因果關系果真能逐出因果關系的研究范圍嗎?
第四,因果關系是只有存在與否的問題,還是也存在定量分析的問題。即當所謂的結果不僅有質的規定性,而且還存在量上的差異時,對加重結果與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如果也應當確認,那么是否可以說因果關系不僅是為了解決定罪問題,而且也是為了解決定量問題,從而認為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對于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意義是一個變量,需要考慮具備什么程度的因果關系負多重程度的刑事責任。
第五,如何在實踐中正確認定因果關系。這里涉及的問題比較多,例如,因果關系的判斷是應當抽象地提煉一個具有普適性的規則,還是應當具體地、個別地結合案情來把握;如何堅持因果關系的客觀性原理;等。
上述問題應當說在中外刑法學中都有所涉及。此外,我國刑法理論還以哲學上的必然與偶然的原理為指導,對因果聯系的形式進行深究,這有無必要,也長期困擾學界。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顯然均非易事。而且由于我國的犯罪論體系與西方國家有較大差距,可能在某些問題上得出的結論會有所不同。限于能力,筆者在下文將只對我國刑法學中的因果關系論進行反思,找出問題的癥結之所在。
在理清問題的頭緒之前,筆者認為,首先應當明確刑法中研究因果關系究竟有何意義。只有對刑法因果關系的任務有了認識,才能緊緊圍繞著一宗旨來對我國刑法因果關系的理論體系作出科學合理的評價。在筆者看來,刑法中研究因果關系的最終目的不是單純地為了肯定因果關系存在,理由有二:其一,從案件的處理過程來看,實際上遵循了“由果溯因”這樣一條道路,因此在由結果追溯至作為原因的行為時,因果聯系也就在事實上被予以了肯定。故刑法中的因果關系研究,更為重要的是一個法律評價問題,即如前所述,是為了解決結果責任的歸屬問題。詳言之,也就是能否要求行為人對具有事實因果關系的結果承擔刑事責任,承擔多大的責任。因而對所有的場合,都應探討因果關系問題。其二,刑法旨在保護法益免受侵害,如果將因果關系研究的主旨囿于探討因果歷程的本體,絲毫不能界定侵害行為的責任范圍,也就無法實現刑法的任務。因此,我們在考察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時,應當“使其緊緊地圍繞著解決刑事責任的任務,不可偏離這一既定的宗旨”。{20}
這是否意味著因果關系可以在刑事責任論中進行研究呢?答案是否定的。我國的犯罪論體系仿照蘇聯,采納了一種平面式的結構,也就是從犯罪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等分別判斷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要件,從而確定行為人的行為構成犯罪。而一旦成立犯罪,刑事責任就是犯罪的必然結果,有犯罪就必然有刑事責任。如果將因果關系排除在犯罪構成體系之外,那么在確認犯罪成立以后,還要在刑事責任論中進一步在客觀上說明將結果歸責于行為的可能性,無形中就承認存在成立犯罪,但無需承擔刑事責任的情況,明顯有違于犯罪與刑事責任關系的基本原理。而且按照這種假設,既然刑事責任論中討論客觀可歸責性,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主觀可歸責性的探討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主觀可歸責性不外乎就是要求行為人主觀上有故意或過失,如此一來,要么就會出現將故意過失的要求與故意過失的內容分開來研究的局面,要么就是在犯罪論與刑事責任論中重復評價故意與過失,這都是不可取的。由此表明,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必須成為犯罪客觀要件的必要條件之一。{21}
遺憾的是,盡管我國學者基本上都贊成上述觀點,但是卻往往又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因果關系問題和刑事責任問題剝離開來,用哲學因果關系的研究代替對刑法因果關系的研究,而完全置刑事立法精神與規范的價值判斷于不顧。筆者并不否認刑法因果關系應當接受哲學因果關系的指導,但刑法因果關系的研究畢竟有別于哲學因果關系的研究。比如,一個女孩子因為失戀而自殺,那么人們日常基于因果關系的判斷上,就會得出她的男友的拋棄與她死亡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但以刑法的視野觀察則不存在因果關系,因為顯然不存在成立刑法上因果關系的犯罪行為。但是,如果是妻子因通奸而感到羞愧當著丈夫的面上吊自殺,丈夫無動于衷而離去,雖然丈夫并不存在直接的殺人行為,但在刑法上卻認為丈夫的不救助行為與妻子死亡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丈夫基于婚姻關系有救助的義務,能救助而不救助,應當承擔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的刑事責任。由此可以看出,與哲學上作為事物之間規律性的因果關系是事實上的、經驗上的、邏輯上的,而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卻是規范性的、有選擇的,是為了歸責而設置的。故刑法因果關系不能被哲學因果關系所代替,而只能將哲學上的因果關系原理按照刑法因果關系的特殊性應用于刑法。{22}
必然論與偶然論之爭顯然是力圖將哲學上的“必然性”與“偶然性”這對范疇引入刑法學中,但根據前述原理,考慮刑法因果關系的特殊性,,必須實現哲學因果關系向刑法因果關系的轉移。如果一味地強調與哲學上的基本認識保持協調一致,必然會將“必然”與“偶然”在哲學上的對立統一關系帶入刑法學。試問,這樣一對矛盾、甚至可以相互轉化的概念,怎么能“絕對性地”判斷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應否承擔刑事責任呢?因而,必然論與偶然論終究停留在哲學的層面,陷入了游移不定的怪圈。故筆者認為,即使要討論哲學對刑法學的影響,也只能從方法論的層面來著手。
關于事實因果關系與法律因果關系的區分,筆者認為在方法論上存在著一定的缺陷。這里所謂事實因果關系,也就是原因與結果之間依序發生的一種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按照原因在先,結果在后的邏輯,則首先必須鑒明判斷的對象,即有可能成為原因的行為事實。原因從何而來呢?事實上它與刑法的評價毫無關系,而是來自我們自結果一幕一幕的觀念上倒推,甚至在必要時輔之以某種鑒定手段。例如,護士未經作皮試即給小孩注射了青霉素,不久小孩死亡。從死亡結果追根溯源,可能與護士違反醫療規章制度的行為有關,但解剖證明,死亡原因不是青霉素過敏,而是小孩患小葉性肺炎。很明顯,判斷護士的過失行為與小孩的死亡之間有無事實因果關系,如果一開始就從過失行為出發,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證明其是不是導致了死亡結果的。通常的情況是,在由果溯因之后,即肯定事實因果聯系的存在,根本沒有必要再回過頭來從原因出發,證明原因能夠引起結果。因此,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在邏輯上是逆序的,盡管這一步驟是解決定罪量刑問題的前提,但這一判斷完全是在案件進入刑法意義的評價之前完成的,因而在刑法中討論事實因果關系問題毫無必要。
法律因果關系,一般認為也就是明確地或蘊含地規定在法律之中,作為司法機關定案標準的、定型的因果關系。{9}(P214)因而,理論上所要研究的,實際上是各種犯罪的法定犯罪構成所要求的因果關系,而不是客觀上存在的事實因果關系如何具備了刑法上的意義,從而得以轉化為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那么,刑法上應當要求具備什么樣的因果關系呢?由于刑法條文中往往并沒有直接對法律因果關系進行界定,因此人們往往根據犯罪應受刑罰處罰性的特征,結合刑事政策、刑法的基本價值準則、社會觀念等因素,自行就個案確認事實因果關系在刑法上的意義,這就將刑法規范完全撇在了一邊,并且將應然的問題與實然的問題混為一談。
筆者認為,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最本質的特征應當是這種行為所導致的結果是法律規范所要加以非難的,因此主張將法律因果關系的概念轉換為客觀可歸責性的概念,這樣,一方面與因果關系論的任務保持了一致,另一方面也使得行為與結果的關聯緊扣法律規范,成為行為在規范上的標志性特征。
三、出路:客觀可歸責性的初步構想
由前述分析可知,筆者所倡導的客觀可歸責性實際上與法律因果關系是同一層次的概念。以往法律因果關系的認定上存在將主觀方面的要素提前納入分析之中的弊病,在客觀歸責性的判斷中,為盡量避免這一現象發生,筆者認為,可適當借鑒德國學者提出的客觀歸責理論。
關于客觀歸責的整體概念,德國通說認為它是行為人制造(或提高)了一個不被容許的風險,并且此一風險在該當與不法構成要件的結果中實現。{23}也就是說,當結果的發生是行為人所制造的被法律所排斥的風險的實現時,該結果對行為人而言才是可歸責的。因此,客觀歸責理論的基礎是從刑法規范本質中推導出的認識。{24}既然與刑法規范有著天然密不可分的聯系,這就同法律因果關系或者稱客觀可歸責性要求的法律性掛上了鉤。由于客觀歸責的判斷一般是通過其一連串的下位概念,如風險實現、風險降低、法律排斥風險、規范保護目的、自我負責的行為、容許信賴等的檢驗來實現的,而不是從關于行為人的因素,如行為能力、預見可能等角度去考慮能否歸責的問題,所以,它又是名副其實的“客觀”歸責。
此外,筆者認為,將這一理論潮流引進我國刑法之中,與我們目前的刑法理論體系不會發生本質的沖突。例如,我國刑法的犯罪構成理論是從實質上而非形式上來探討行為的罪與非罪問題的。以往人們容易誤解正當防衛、緊急避險等行為之所以不是犯罪,并不是因為其不符合犯罪構成,而是其從根本上不具有社會危害性。這種觀點實際上是受了大陸法系在犯罪成立與否的判斷上采取三階段論的影響,也就是在第二階段違法性的判斷中解決這一問題。但是我國的犯罪構成的整個體系就是圍繞行為不法而展開的,不存在具備全部犯罪構成而不構成犯罪的情形。如果將客觀歸責性考慮為客觀方面的要件,運用風險降低歸責,上述問題就迎刃而解。所謂風險降低,就是行為制造的禁止危險減少了行為對象已經面臨的危險的程度,換言之,行為對象所處的狀況因為行為人的介入而得到改善,使其風險降低,就應當排除結果歸責,因為任何法律都不應禁止減少損害的行為。例如,甲持木棍從后面攻擊乙的頭部,丙見狀為救某甲,推了乙一把,致乙骨折。此例中,丙的行為就是降低危險的行為,因而盡管其行為與乙骨折的結果之間有事實上的因果關系,但卻不能將該結果歸責于丙,從而丙的緊急避險行為不是犯罪。
那么,如何在德國學者提出的客觀歸責論基礎之上,為我國刑法犯罪客觀方面中客觀可歸責性的要件創設一套切實可行且兼備客觀性的判斷標準呢?根據客觀歸責論,其基本內容包括三點:(1)行為人的行為對于行為客體(對象)制造了不被容許的風險;(2)這個風險在具體的結果中被實現了;(3)這個結果存在于構成要件的效力范圍內時,由這個行為所引起的結果,才可以算作行為人的結果,而被歸責于行為人。{25}可見,客觀歸責性的認定,是由行為及至結果的過程,這與哲學上對因果關系的時間先后性的認識不謀而合。這一理論應當說已經為犯罪的認定確立了一個基本原則,但實踐中同時還派生出了一系列規則,從反面來過濾那些因不具客觀歸責性而不構成犯罪的情形。筆者認為,這些規則,具有排除結果責任之可歸責性的示范作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以往對刑法上因果關系的判斷過于抽象的標準,因而也大體可以為我們所吸納。概括地講,客觀歸責性要件主要包括以下內容:
(一)被禁止的危險
客觀歸咎理論的基礎是禁止的危險。{26}(P53)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以及人類生活結構的復雜化,危險可謂越來越多。但有些危險行為又是社會生活必不可少的,于是理論上認為,即使這種行為發生了法益侵害的結果,在一定范圍內也應當允許。這就是被允許的危險。因此,行為人雖然以其行為而制造了風險,甚至引發了危害結果,由于行為人所制造的風險本身并不是法律所排斥的,因而該結果對行為人來講具有不可歸責性。如前文所舉事例,某人意圖借飛機失事達到殺人目的,而贈送機票給他人,讓他人乘坐飛行,結果飛機果真失事,他人死亡。由于航線運營的風險人們早已習以為常,法律基于衡平性的考慮而容許這種風險存在,因而以行為人而言,制造這樣的風險,即使在某一種動機狀態下是一種不道德,但是客觀上這是一種權利,所以法律不能加以非難。{27}至于哪些危險是被容許的,應當立足于法律條文背后所隱藏的禁止性規范,凡是法律沒有禁止的,都可視為被容許的危險。
(二)危險實現關聯論
結果的發生只有是行為人所制造的危險本身所致者,才能認為結果對行為人而言具有可歸責性。當結果的發生不是行為人所制造的風險的實現,而是超出了因果發展的常態時,一般不能認為最終的結果之于行為人具有可歸責性。但如果盡管客觀的因果發展發生了變化,但行為的結果仍然包括在行為所造成的禁止的危險中,則不影響歸咎[②]。具體判斷上,可參照以下標準:
1規范違反行為并沒有使危險增加的場合,不認為行為具有可歸責性。例如,司機超速駕車,發生交通事故,被害人死亡。但縱然司機遵守規范,以被容許的速度行車,結果也會發生,因為實際上是被害人突然從路邊沖出,這說明司機的行為并沒有使危險的程度增加,死亡結果不是司機所制造的危險的實現,司機不構成犯罪。
2介入意外事件的場合,如果意外事件推動了結果的發生,則行為人的危險行為與最終結果之間,應被認為不具客觀可歸責性。例如甲意圖殺乙,乙受重傷后住院,醫院失火,乙被燒死。因為乙的死亡雖不能歸責于行為人,但是重傷結果是可以歸責于乙的殺人行為的,故乙應負故意殺人未遂的刑事責任。
3遭遇潛在的危險源的類型,即制造的危險,遭遇被害者的特異體質和疾病等潛在的危險源的場合,多根據“危險的繼續作用”的程度、第一次的危險遭遇潛在的危險的概率、潛在的危險源的結果惹起力的大小,決定有無危險實現的關聯。{6}(P50)譬如,由于藥劑師的過失而導致維他命中毒的病人在住院過程中患重感冒死亡。這一死亡結果能否歸咎于藥劑師的行為,取決于死亡是否由于中毒導致的體質嚴重削弱引起的。如果是,藥劑師應對死亡結果承擔過失的責任;如果這一結果即使沒有中毒導致的體質衰弱同樣會發生,藥劑師只承擔過失傷害的責任。{26}(P56)
4如果行為人實施了侵害行為以后,經過很多年,才因為侵害的后遺癥導致結果發生的,應當否定是原風險的實現。如因交通事故而失去一足的人,20年后在山道上因行動不便墜落山崖死亡的案例,由于侵害人此前已就造成被害人行動不便承擔了責任,所以其殘存的危險不再是結果發生的法律上的原因。
5對于介入被害,人自己的危險行為所造成之后,果,就先前的行為人而言,不具有可歸責性。如某甲販賣給某乙,乙自行注射,結果毒發而死。由于乙的死亡結果與甲販賣的行為之間介入了乙自己有意識的危害行為,也就是說損害的發生是因為被害人自己有意識投身進入的風險所實現的,因而行為人只需對販賣行為負責,而無需對死亡結果負責。這里需要注意的是,被害人自己的危險行為應當表明他對危害結果并不在意,如果表面上看雖然介入了被害人的危險行為,但是被害人并不愿意承擔這種后果,危險行為會否發生完全取決于行為人,則先前的行為人仍要對風險的實現負責。例如,渡船已經超載,但乘客執意要乘坐,渡船違章行駛,發生沉船事故的,并不能免除船長的責任。[③]
另外,如果最終結果的發生為先前行為所制造的危險所包括,并且法律對這種情形作了預想,從而該后果成為犯罪構成要件的內容,也應將該結果歸屬于行為人。例如,行為人婦女后,該婦女羞愧難當而自殺身亡。將行為歸屬于行為人讓其承擔責任是毫無疑問的。而根據我國刑法規定“,造成其他后果的”是罪的加重構成,對此情形應處以更重的刑罰。既然法律已經將這種介入被害人自己的行為而導致最終結果發生的情形作了規定,那么應當認為被害人死亡也是行為人制造的風險的實現,應當要求行為人承擔較重的法定刑。由此可見,客觀可歸責性事實上是有程度之分的,具體應將何種結果歸屬于行為人,承擔多重的刑罰應結合刑法的有關規定作出評判。
6對于介入第三人的危險行為而導致結果發生的情形,先前的行為人也不應當對后一結果負責。這類似于因果關系中斷。德意志聯邦裁判所1953年的所謂尾燈事件{6}(P55)即為一例。被告人凌晨駕駛的貨車因為尾燈故障而被命令停于高速公路。警察為了后方的安全將電筒置于車道,并要被告將貨車駛至下一個加油站,警車將尾隨保護,然后警察熄滅電筒準備出發時,后方駛來另一輛貨車,正好與被告的車撞上,司機死亡。本案中,被告的過失雖然具有引起事故的危險,但由于介入了警察的指令性行為,被告正在致力減少危險,則警察對危險的防御應當負起相應的責任,而正是由于警察的過失行為的介入,造成了事故的發生,因此,死亡結果不能客觀歸咎于被告人的行為。
德日刑法理論關于客觀歸責理論還有重要一點,即規范保護目的論。也就是認為“結果之發生,若不屬于所侵害規范之保護范圍內者,則不得歸責之。”{28}典型的事例就是,小偷深夜入室行竊,被主人發覺,于是下樓察看,但不慎滾下樓梯,摔成重傷。小偷的盜竊行為制造了主人摔傷的風險,而且這一風險也事實上實現了。然而有關入室盜竊的法律規范的目的并不是在于保護人們的身體健康,而僅是為了保護財產,因此重傷結果不得歸責于小偷的盜竊行為。筆者認為,這一理論是存在問題的。因為我們之所以探討能否將重傷結果歸責于行為人,就是要確認行為人的行為是否可以成為傷害罪的傷害行為,而首先拿盜竊的有關規范加以考慮,自然得出的是否定的結論。而且,誠如有學者指出的:“規范的保護目的論的‘規范’,是指行為規范還是指‘注意規范’是個問題。”{29}此外,探究規范的目的,也就是探究立法者的目的,不免涉及到主觀的東西,因此,從堅持客觀可歸責性的“客觀”出發,筆者認為,最好將這一理論摒棄在理論框架之外。
應當注意的是,期望由客觀可歸責性來為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提供完全根據是不可能的,查明存在著客觀可歸責性,只是解決了犯罪構成的客觀方面問題,為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提供了客觀基礎。在此基礎上,是否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還需根據行為人是否具備犯罪主體條件和主觀罪過條件等而定。
【注釋】
[①]這與國外公害犯罪場合所使用的疫學因果關系是不同的。疫學因果關系雖然也強調高度概然性,但其概率高低的判斷是以統計資料為基礎的。
[②]這就是以往刑法中所提到的因果關系的錯誤。
[③]同樣的道理,筆者認為,如果乘客催促出租車司機開快車,違章駕駛,發生交通事故致他人死亡的,出租車司機知道超速的危險性,他可以決定要不要超速、要超速到何種程度,司機應負交通肇事罪是無疑的。至于乘客,如果其對司機處于優勢地位,可以認為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這種危險性,因而也能構成犯罪。至于是不是構成共同犯罪,則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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