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05-31 09:56:51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法官辭職信,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下面是小編為您準備的走紅網絡的湖南法官辭職報告。供大家參考和借鑒噢!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后續精彩不斷,敬請關注!
初則喜正義之伸張,樂法律得施行,不屑媚俗,安于清貧。久矣疲命于雜務,掣肘各情形,荒于教子,未盡孝心2月23日,一則湖南某法官辭職信在微信朋友圈悄然走紅,網友盛贊辭職信文采飛揚、筆者文字功底深厚,感嘆辭職甚為可惜。
該法官在辭職信中寫道入岳法十載,不可謂未堅持,耕耘民商一線,說明該法官在省內一岳字頭法院民庭審判辦案一線已工作10年。
在辭職信中,他抱怨工作久矣疲命于雜務,掣肘各情形,荒于教子,未盡孝心,尤其今已累案牘、顯勞形,業務未見精進,激情日漸消弭。
最后,該法官表示自己將舍法槌于公堂,求自在于市井辭職,從事審判工作10年,既沒有對不起獬豸(一種象征公平正義審判的神獸),也沒有愧對象征正義和法律的忒彌斯女神。
當天下午,時刻新聞記者第一時間從湖南省法院系統一名知情人士處了解到,該辭職信出自湘潭市岳塘區人民法院某法官之手,岳塘區人民法院已收到該法官的辭職信,但暫未對此進行討論。該知情人士說。
另據了解,近年來,隨著我國經濟、法治社會發展,民事訴訟案件成倍增加,基層法院法官工作量水漲船高,法官加班累于案牘已成為一種工作常態
雪后初晴,天色大好。整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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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本網站內容僅用于學術交流,如有侵犯您的權益,請及時告知我們,本站將立即刪除有關內容。 第二十四章 野草般的女孩
雪后初晴,天色大好。整個城市被素潔的白色包裹,似乎一切純美如初生。
市局。一樓。法醫解剖室。
門忽然開了,楊學武探頭出來,看看走廊里的兩個人。方木呆呆地坐在長椅上,身上的傷痕都沒有經過處理,血漬猶在。他盯著腳下的水磨石地面,手指蜷曲著落在膝蓋上,仿佛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
靠在墻邊吸煙的邰偉看到楊學武,投以征詢的目光。
楊學武點點頭,簡短地說道:“可以了,進來吧?!?/p>
邰偉扔掉煙頭,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足有幾秒鐘之后,方木才緩緩抬起頭來,木然地盯著邰偉,似乎完全不認識他一樣。
“進去吧?!臂サ吐曊f道,“去看看她。”
方木的眼球轉動遲滯,灰暗的瞳仁里毫無光彩。他移開視線,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剛直起腰,腳下就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上。
邰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勉力撐住他的身體,嘴里一聲嘆息。
楊學武神色黯然,默默地讓出位置,等邰偉扶著方木走進解剖室,又重新關好房門。
室內一片安靜。剛剛結束工作的法醫老鄭除去手套,垂手站在角落里。看方木進來,老鄭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機械性窒息?!崩相嵼p聲說,“兇器應該是一條不太粗的繩子。”
方木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解剖臺上覆蓋著白色布單的靜臥人體。
老鄭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對楊學武說:“還沒做毒物分析,只是初步檢驗?!彼侥九?,“這是自己人。解剖過的,怕他受不了——讓他看完整的吧?!?/p>
楊學武點點頭,輕聲說了一句費心了。老鄭苦笑一下,擺擺手出去了。
方木在原地站了一會,慢慢掙脫邰偉的手,搖晃著向解剖臺走去。
冰冷的不銹鋼臺面上,女孩靜靜地仰面躺著,白色布單從頭到腳覆蓋,只有幾縷藍色的卷發露在外面。方木垂著頭,怔怔地看著,又回頭看看邰偉和楊學武,似乎在期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能告訴他:這是夢境,不是現實。
楊學武移開目光。邰偉略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走過來,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這動作仿佛給了方木些許勇氣,他重新面向解剖臺,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了幾秒鐘之后,輕輕地掀開白色布單。
廖亞凡蒼白的面容露了出來。
她的雙眼微閉,細密的睫毛覆蓋在下眼瞼上,面色平靜,仿佛還沉浸在一場無夢的好眠之中。
好心的法醫拭去了她口唇邊的血跡,只是脖子上的縊痕無法掩飾,在細膩的蒼白皮膚上分外刺眼。
方木的呼吸驟然急促,整個人也搖晃起來。邰偉急忙扶住他,另一只手去拉動白布單,試圖遮住廖亞凡的臉。
方木卻一把抓住邰偉的手腕,手指幾乎嵌了進去。邰偉默默地忍受著手腕上的劇痛,松開了白布單。
良久,方木放開邰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顫抖著伸出手,在廖亞凡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
光滑。冰冷。毫無生機的僵硬。
在廖亞凡重新進入方木的生活的幾個月里,他們從未有過任何親密的身體接觸。這對在旁人眼中,即將開始美好婚姻生活的男女,第一次肌膚相親,竟然是在這里。
更何況,他們已然身處兩個世界。
邰偉靜靜地看著廖亞凡,喃喃說道:“她真漂亮。”
“是啊,她真漂亮?!狈侥舅坪跻呀浭チ怂伎嫉哪芰?,機械地重復著邰偉的話,“為什么我以前沒發現呢……”
楊學武難過地扭過頭去,伸手去拉解剖室的門。剛碰到門把手,鐵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了。隨即,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女人沖進室內,倉皇四顧,立刻發現了解剖臺上的女孩。
“亞凡!”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從女人的胸腔里噴涌而出。她踉踉蹌蹌地撲到解剖臺前,趴在女孩的遺體上,連連晃動著她。
“亞凡你醒醒啊!我是趙阿姨啊?!迸藵M臉是淚,瘋狂地打量著那具僵硬的軀體,“這是怎么了?亞凡你怎么了啊……”
“大姐,大姐你別這樣?!臂ゼ泵Π阉龔牧蝸喎驳倪z體上拽開,“你冷靜些……”
趙大姐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邰偉,轉身沖到方木面前,狠狠地在他臉上甩了一記耳光。
清晰的掌印立刻出現在方木臉上,他的頭被打得歪向一邊,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
趙大姐宛若一只憤怒的母獅,撲到方木身上又踢又打:“你把亞凡還給我!你答應過我什么……你為什么不去死!”
方木被打倒在地,可是他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擋,任由趙大姐在他身上狂亂地踢打著。
邰偉和楊學武沖上去,硬把趙大姐架開。眼見自己被兩個男人牢牢按住,趙大姐也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相信你……”趙大姐的哭喊聲在空蕩蕩的解剖室里久久回蕩,“我不該把亞凡交給你……我應該去死……不應該是亞凡……她剛過上好日子啊……”
邰偉的眼角也沁出淚花,他朝楊學武使了個眼色,后者點點頭,架起趙大姐的胳膊,不顧她的踢打哭號,把她拽出了解剖室。
室內暫時歸于平靜。邰偉喘著粗氣,轉身走到方木身邊。他依舊躺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邰偉蹲下身子,掰過他的頭,上下打量著:“你沒事吧?!?/p>
方木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看著邰偉,渾身顫抖著,喉嚨里突然發出嗚嗚的聲音。
邰偉嚇壞了,急忙扶方木半坐起來,在他后背上連連敲打著。
“你別嚇唬我啊?!臂ミ吳眠吙粗侥镜哪樕跋肟蘧涂蕹鰜?,千萬別憋著。”
方木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劇烈,雙眼幾乎要凸出眼眶,卻始終牙關緊咬,似乎有重若千斤的東西卡在胸腔里。
他的眼睛里幾乎要滴出血來,卻半顆眼淚都沒有。
“我去叫人,你別動,千萬別動!”邰偉急了,跳起來向門口跑去。剛一邁步,就看到楊學武匆匆推門而進。
“方木,”楊學武看著癱倒在地的方木,一臉震驚,“江亞……來自首了。”
一樓大廳里氣氛緊張,十幾個警察如臨大敵,個個把手按在手槍和電警棍上,死死地盯著門口那個獨自站著的男人。
旁邊的側門里,米楠拎著足跡箱,和幾個警察匆匆而入??吹浇瓉喌囊粍x那,米楠先是詫異,隨即就被怒火燒紅了雙眼,幾乎要沖過去,掄起足跡箱狠狠地砸在他的腦袋上。
江亞卻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死死地盯著被邰偉等人簇擁著走來的方木。
“她在哪里?”江亞大聲問道,“告訴我,她在哪里?”
方木悶悶地吼了一聲,抬腳就要撲上去,被邰偉緊緊地拽住。方木掙扎了幾下,竟伸手去邰偉腰里拔槍。
江亞居然毫無懼色,又上前幾步,臉上的表情也幾近狂亂:“她在哪里……”
楊學武一個箭步沖上去,利落地放倒江亞,將其反剪雙手,招呼其他同事:“上銬!”
大廳里頓時一片混亂,十幾個警察忙做一團,幾個人在制止試圖奪槍的方木,另幾個人則圍在被按倒在地的江亞身邊,七手八腳地給他上手銬。
兩個男人都在不斷掙扎,彼此兇狠地盯著對方,似乎都渴望在下一秒鐘置對方于死地。
“你把她弄到哪里了?”江亞的臉貼在地面上,聲嘶力竭地吼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用魏巍要挾我……”
“你給我閉嘴!”楊學武狠狠地在他頭上打了一下,“你要自首是吧?好,給你準備好地方了!”
“她是病人!你太卑鄙了!”江亞滿臉都是灰塵,拼命扭動著身體,“你把魏巍交出來,我就自首,否則你別想讓我開口!”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楊學武咬著牙,揪著江亞的頭發把他拉起來,“你看我能不能讓你開口!”
“放開他!”方木突然停止了掙扎,用力推開邰偉等人。
楊學武驚訝地看著他:“什么?”
“我要和他單獨談談。”方木舉起一只手指向江亞,“把手銬打開?!?/p>
邰偉立刻拒絕:“不行?!?/p>
“你怕我殺了他,還是怕他殺了我?”
“都有。”邰偉壓低聲音,“他已經在我們手里了,為亞凡報仇雪恨是早晚的事……”
“不,你不了解他?!狈侥緭u搖頭,“你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對他意味著什么。”
邰偉一愣,略略沉吟了一下,對楊學武輕輕地點了點頭。
幾分鐘后,方木和江亞在一間小會議室里相對而坐。四目相接,彼此的眼神中都有足以將對方燒成灰燼的怒火。
只不過,雙方都在竭力克制自己。
會議室外不時有輕輕走動的腳步聲。不用說,邰偉、楊學武和米楠正緊張地守在門口。如果這間會議室中有任何異動,他們都會立刻沖進來。
方木先開口了:“為什么要殺死廖亞凡?”
江亞揉著紅腫的手腕,看了看方木,平靜地說道:“看不到魏巍,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
“你不會看到她的。”方木盯著他,緩慢地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p>
“那是誰把她帶走了?”江亞上身前傾,兇狠地逼視著方木,“她是個植物人!如果沒有人照顧她,她會死的!”
看到他焦急的神態,方木突然感到巨大的快慰。
“她不是植物人?!狈侥纠淅涞卣f道,“昨天晚上,在龍峰墓園,她和我在一起。”他指指自己臉上的傷痕,“你覺得一個植物人可以做到這些么?”
江亞瞠目結舌地看著方木,足足半分鐘后,才拼命地搖頭:“不可能,你在騙我……”
“我沒必要騙你?!狈侥敬驍嗨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龍峰墓園看看。有一塊被燒黑的墓碑,墓主叫孫普?!?/p>
江亞大張著嘴,看看方木,又茫然四顧,似乎眼前的一切都難以置信。
“不可能的,她已經昏迷了快一年了……”他眼神發直,喃喃說道,“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她的確和你在一起,甚至在你外出殺人的那些晚上!”方木繼續說道,“每次你殺完人之后,她都會在現場留下一個編碼——你知道那是什么?”
江亞呆呆地看著方木,半響才問道:“是什么?”
方木沖門外喊了一聲:“學武!”
有人應了一聲,隨即就聽到一陣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你了解魏巍么?你知道她為什么接近你么?”方木重新面向江亞,“你以為那只是一見鐘情?”
“你住口!”江亞突然吼起來,“我不相信,除非我親眼看到!”
楊學武并沒有讓他等太久。幾分鐘后,他就把一沓復印件摔在江亞面前。狠狠地瞪了江亞一眼之后,楊學武沖方木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一有情況就叫人。
區區幾張紙,江亞卻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最后,他無力地把那些印有編碼的照片扔在桌上,頹然向后靠去,不說話了。
“怎么樣,是魏巍的字跡吧?”方木平靜地說道,“我沒騙你,你從始至終都被魏巍利用了?!?/p>
良久,江亞才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孫普是誰?”他的目光中甚至帶有一絲祈求,“那些編碼是什么?”
方木想了想,決定告訴他實情。
一件往事。九年的隱忍待發。一團迷霧般的過往與現實,漸漸在江亞面前顯露出原貌。他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從嫉妒到不甘,最后歸于一臉木然。
聽罷,他依舊呆呆地看著方木,直到一聲嘆息。
“原來,她那么愛他。”江亞喃喃說道,眼中如夢似幻,“我一直以為,我才是她最愛的人?!?/p>
“該輪到你了。”方木突然攥緊了拳頭,聲音也顫抖起來,“你為什么要殺廖亞凡,僅僅因為她摔倒了魏巍?”
江亞把目光轉向方木,卻仿佛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依舊茫然地自言自語:“……每次她看到那些令人生氣的人、令人生氣的事,都會說,要是他們統統死掉就好了……這個世界就會美好許多……我不能救她,但是我可以給她一個更強大的我,更好的世界……”
“現在你知道了,你做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方木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自首吧。我保證你會得到公正的審判?!?/p>
“自首?”江亞似乎剛剛回過神來,反復念叨著這兩個字,仿佛在揣摩這兩個字的含義,“自首,自首……”
突然,江亞笑了一下。隨即,他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方木。
“方警官,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故事么?那個叫狗蛋的孩子的故事。”江亞和剛才的樣子判若兩人,“那永遠只是個故事。”
“我要你自首?!狈侥径⒅蛔忠活D地說道,“你逃不掉的?!?/p>
“不。‘城市之光’寧可自己熄滅,也不會屈從于不公平的法律?!苯瓉喬岣吡寺曇簦耙苍S他過去是為了別人。但是,現在,他是為了自己——我向你保證,你會看到一個更加純粹的‘城市之光’?!?/p>
方木再也按捺不住,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身下的椅子被他撞倒,轟然墜地。
幾乎是同時,邰偉和楊學武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臉緊張的米楠。
“你們來得正好。”江亞平靜地看著他們,“我剛才說要自首是吧?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p>
他伸出雙手。
“你們處罰我吧?!?/p>
在廖亞凡被害的市人民醫院雜物間里,警方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手印和足跡都在兇手作案后被細心地抹去。由于這里是醫院的視頻監控的死角,在監控錄像中也沒有發現線索。
“城市之光”保持著一貫的謹慎作風。
沒有口供。沒有證據。江亞在會議室中與方木的對話雖然被警方錄音,卻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當做指控江亞的依據。
即便他承認,在沒有任何刑事證據佐證的情況下,依然不能將他繩之于法。
江亞因妨礙公安機關正常工作秩序,被處以治安拘留十五天。
廖亞凡的遺體將做進一步的尸體檢驗,如果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經方木及趙大姐同意,將在一周內火化。
入夜。邰偉送方木回家。
他把車停在樓下,并沒有急著走,而是給方木點了一支煙,默默地陪著他吸完。
“要不,”邰偉小心地看著方木的臉色,“先去我那里住一段時間?”
方木搖了搖頭,起身打開車門下車。
站在走廊里,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方木竟不敢去開門。足足十分鐘之后,他才掏出鑰匙。
進門。開燈。溫暖的黃色燈光霎時盈滿整個客廳。方木站在門口,像個陌生人似的打量著這里。
一切都沒有變化。一切又有很大的變化。
那個女孩,已經永遠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門口擺著那雙舊運動鞋。泛黃的網面,磨起毛邊的鞋帶,鞋底還帶著干涸的泥巴。
對了,是那天。C市今冬的第一場雪。這傻丫頭不肯穿著新靴子踏雪回家……
方木忽然感到呼吸困難,他移開目光,慢慢地走到臥室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后輕輕推開房門。
頓時,那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是什么味道?方木每天都在這種味道中生活,卻從未想過它來自哪里。
是洗發水?是沐浴液?是香水?還是只屬于那個女孩的特殊的體香?
廖亞凡的味道。
方木點亮電燈,室內的一切清晰無比。
床上,是她的被子、她的毛絨抱枕;椅子上,是她的睡衣;桌子上,是她的化妝品和鏡子;敞開的衣柜里,是她的衣服。
一切都和她有關。一切都再和她無關。
巨大的悲痛猝然襲來,方木搖晃了一下,扶住門框才勉強站定。
所謂心痛,并不是心理感受,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物質性的疼痛。它埋在內心深處,無法減輕,如影隨形。
在這十幾個小時里,方木的腦海中閃現出無數種可能。
如果他沒有遇到南護士,那該多好。
如果他選擇相信廖亞凡,那該多好。
如果他沒有去龍峰墓園,那該多好。
如果他得知江亞會讓他失去最愛的人,首先想到廖亞凡……
那該多好。
一切都無法重來。就好像方木無法在緊急關頭欺騙自己的內心。
愛,是一種本能。是一種自然反應。是一種難以遮掩的感受。
是第一時間想到的人。
只是,那個宛若野草般的女孩,最終死于方木的忽略。
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追悔莫及的?
還沒有帶她去過公園。還沒有好好陪她吃過一頓飯。還沒有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還沒有認認真真、全心全意地對她說一句——
亞凡,我們結婚吧。
她,再也回不來了。
心臟仿佛被緊緊攥住,呼吸也快要停止。方木感到全身麻木,幾乎是飄到椅子旁邊,輕輕地坐下。
他把頭抵在膝蓋上,雙手死死地揪住頭發。
要冷靜。要克制。要面對。要為她報仇雪恨。
幾分鐘之后,似乎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淌起來。方木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頭,在身上的口袋里慢慢地翻找。
空空如也。他這才想起自己的煙盒早就丟了。
此時此刻,方木需要煙草,需要它平復自己的情緒,需要那煙氣遮擋眼前熟悉的事物。他在房間里四處張望著,很快在床頭的柜子上看到半盒香煙。
應該是廖亞凡留下的。方木艱難地移步過去,拿起煙盒,突然發現煙盒下壓著一張紙。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和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再抽煙,就剁手!
瞬間,壓抑了整整一天的悲傷,仿佛決堤的洪水一般,呼嘯而至。
方木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第二十五章 槍殺
一夜無眠。
他搖晃著走下閣樓的時候,并不知道已是幾時幾分。時間,似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的店堂里一片漆黑,卷簾門和厚厚的絨布窗簾把陽光和嘈雜的人聲盡數擋在外面。與一墻之隔的熱鬧街道相比,這里更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幽閉空間。
寂靜。黑暗。有周而復始的絕望和期盼。
他趿著拖鞋,慢慢地在店堂里走來走去。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思考。心中仿佛這個店堂一般,空蕩蕩的,除了黑暗,只剩下一些毫無生機的物件。
女店員留下一封措辭簡單的辭職信之后就離開了,連這個月的工資都沒拿。也許,她真的發現了那個醫生的頭。不過這不要緊,那顆可惡的頭顱已經被他燒掉頭發,煮熟,撕脫所有皮膚和肌肉,砸碎顱骨,扔進儷通河里了。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再沒有一個可以發泄怒火的玩具了。
可是,他真的還有必要發泄么?
一切都是騙局。所謂的愛,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的幻覺而已。他只是一個供人驅使的棋子,即使在“城市之光”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保護神的今天!
他并不恨她,甚至連尋找她的欲望都沒有,更別說去追問那個可笑的問題。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失去了她,卻得到了一個萬眾矚目的名號——城市之光。
多么響亮的名號!熾熱,猛烈,帶有強大的氣場和不容否認的正義感。
她既然沒有昏迷,就一定聽說過“城市之光”。
如果有一天可以再見,他會平靜地面對她,感謝她曾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了無比重要的角色。一切拜她所賜,但是他不后悔。她激發了他內心強大的一面,讓他知道自己不僅可以在這個城市立足,更可以改變它。
也許她會悵然若失吧,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經遠遠超越了她試圖將其塑造成的那個人。
突然有人輕輕地敲打著卷簾門。他一怔,立刻從沉溺其中的幻想中清醒過來。
會是誰呢?那個警察?
他第一次對殺人感到一絲悔意。她并不是植物人,也許那次摔倒,是她有意為之。誘使他殺死那個無辜的女孩,也是她的計劃之一。
他來不及多想,順手操起桌子上的一個銅質燭臺,藏在身后,走到門旁打開了卷簾門。
厚實的玻璃門后,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孩,抱著幾本書,好奇地打量著他身后的店堂:“老板,今天營業么?”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營業?!?/p>
為什么不呢?生活還要繼續,那縷光還要繼續照亮這個城市。
他打開店門,把客人讓進來。然后迅速上樓洗漱完畢,穿著整齊后,給客人端上今天第一杯咖啡。報以親切的微笑后,他看看東北角那張塵封已久的桌子,伸手拿起“預定”的桌牌扔在吧臺上。
店里的客人漸漸多起來,主要是前來復習期末考試的學生,不時有人起身去書架上查找參考書??Х群吞瘘c的香氣彌漫在店堂里,伴以翻動書頁的聲音和幾對情侶的竊竊私語,一派寧靜祥和的氣氛。
他坐在吧臺后面,看看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一個半禿頂的中年男子正面對著一本厚厚的心理學著作冥思苦想。
他笑笑,轉頭打開網頁,細細地瀏覽起來。
下一個被“城市之光”焚燒殆盡的,會是誰呢?
廖亞凡的遺體經檢驗完畢,排除了其他致死原因的可能。案發第五天后,遺體被火化完畢。邰偉曾想幫方木張羅一個葬禮,公安廳、市局和專案組的成員們也很支持。方木的反應卻很冷淡。人都死了,生者再悲痛、再懷念,她又如何能感受得到呢?
方木只想得到廖亞凡的骨灰,卻遭到趙大姐的激烈反對?;鸹斕欤w大姐哭得幾乎昏死過去。滾燙的骨灰盒剛一到手,她就死死地抱在懷里,不允許任何人再碰它。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趙大姐看著一臉乞求的方木,兇狠又堅決,“亞凡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她是我的孩子,永遠是我的!”
你不曾愛過她,就讓她和愛她的人在一起。
愛過,還是不曾愛過,這也是幾天來一直糾纏著方木的問題。他試圖在記憶中搜尋任何一點可以減輕他的內疚的片段,然而,卻只是徒勞。
他沒有讓廖亞凡體會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夫妻之愛的感覺,兩個人最后一次對話,也是以方木的指責告終。
廖亞凡至死也沒能得到方木的愛,哪怕是最起碼的信任。
這種糾結讓方木始終處于一種恍惚的狀態中。他宛若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渾渾噩噩地在那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里生活著。足不出戶。每天除了在回憶中搜腸刮肚,就是睡覺。幾乎不吃任何東西。每次從睡夢中醒來,他都有幾分鐘以為廖亞凡還在這間房子里——在廚房里準備早餐,或者在臥室里細細妝扮。甚至在他昏昏沉沉地去衛生間的時候,還要習慣性地敲敲門,等待那句不耐煩的女聲:“有人!等會兒!”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直到他垂手站在門口,一點點清醒過來。
邊平給方木放了長假,每天還要致電問候,然而,不管他怎么詢問,方木的回答永遠只是“嗯”、“啊”。 然而,這樣簡單的回應仍然讓邊平稍感安心。他非常了解這個家伙,只要他不去殺人,或者不被人殺死,就是萬幸。
有著同樣擔心的不止邊平一人,還有邰偉。下班后來看看方木,幾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盡管每次看到方木,他都是同一個樣子——靠坐在沙發床上發呆,或者在屋子里慢慢踱步,手里夾著一根幾乎燃盡的香煙。然而,邰偉仍然認為自己的探望十分必要:如果不是他帶著食物過來,并且看著他吃下一些,方木會把自己餓死在屋子里。
今天傍晚,邰偉又如期而至。他敲了半天,方木才來開門。把他讓進屋里,方木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到沙發旁坐下,腳步虛浮,整個人似乎輕飄飄的。
邰偉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餿味。他皺皺眉頭,看到餐桌上還擺著他昨天帶過來的水餃和拌牛肉。他瞧瞧方木,后者的裝束和昨天一模一樣,一看就知道既沒有換過衣服,也沒吃過東西。
“我說,”邰偉沉吟了一下,慢慢開口說道,“你得出去走走?!?/p>
方木絲毫沒有反應,依舊呆呆地目視前方,動也不動一下。
“你再這樣下去,只有兩種結果?!臂プテ鸱侥镜耐馓兹釉谒砩希耙茨惆炎约罕漂偅茨惆盐覀兌急漂偂!?/p>
這個“我們”,既有邰偉,也有米楠。
那天晚上之后,米楠一個電話都沒有給方木打過,卻每天致電給邰偉,詢問方木的情況。
她已經知道,如果不是方木誤以為江亞要對自己下手,廖亞凡也許不會死。
長久以來的猜想和糾結之后,米楠終于知道自己在這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她來不及體味這種幸福和歡喜。因為,這個答案是用另一個女孩的生命換來的。
米楠近乎偏執地一遍遍檢驗在醫院雜物間里提取到的所有痕跡。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別辜負我們?!臂ポp輕地說,“特別是米楠,她已經快發瘋了。”
這個名字讓方木的表情略有變化,臉上浮現出交雜著悔恨和悲痛的神色。然而,幾秒鐘之后,他還是點了點頭。
坐在樓下的小飯店里,邰偉連點了幾樣肉菜。然后,在等待上菜的工夫,他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方木。
“DNA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具無頭尸體的確是那個醫生。”邰偉低聲說,“死者家屬也確認了這一點?!?/p>
方木接過文件夾,抬頭看看邰偉。
邰偉知道他的意思,無奈地搖了搖頭:“有動機,但沒證據?!?/p>
方木眼中剛剛燃起的一點光亮又黯淡下去,他沒有打開文件夾,直接扔在了桌面上。
“你放心,我不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臂タ吹椒侥镜臉幼?,心下不忍,“老子后半輩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了,也要幫你報這個仇?!?/p>
“沒那么簡單?!绷季?,方木搖搖頭,“你不了解他。”
“我不用了解他。我只要撬開他的嘴就行?!臂サ哪樕细‖F出少有的冷酷表情,“你別小看哥們的手段。”
方木直直地看著邰偉,冷不丁開口說道:“從我當警察的第一天開始,你就跟我說,我不適合做警察。”
方木突然提到這個,讓邰偉感到非常驚訝。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方木,半響才答道:“對?!?/p>
“為什么?”方木緊接著逼問道,“你為什么覺得我不適合做警察?”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臂タ纯此闹?,壓低了聲音,“如果你覺得難以在法律之下解決問題,你就會采用自己的方式?!?/p>
“所以你擔心我會去殺江亞?!狈侥鞠肓讼?,又問道,“所以你天天跟著我?”
“對!”邰偉有些惱火了,“孫普、金永裕、梁四海父子——還用我繼續說么?”
方木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邰偉。
“我不想提這些?!臂]手讓端著盤子走過來的服務員退回去,“可是,你是我兄弟。你不會永遠都那么幸運,我不能讓你把自己搭進去……”
“那你呢?”方木突然反問道,“對于警察來講,刑訊逼供和殺人有區別么?”
邰偉一時語塞。的確,無論是刑訊逼供還是殺人,都是嚴重違背警察職業操守的行為。
“可是……”邰偉有些不服氣,急切地辯解道,“這怎么能混為一談呢……”
“這就是一回事?!狈侥酒届o地說道,“我非常感謝你,我同樣也不能把你搭進去。”
他突然一把抓住邰偉的手,力氣之大,幾乎把邰偉拽個趔趄。
“不管你認不認可,我現在都是警察。你記住——”方木盯著邰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即使我死了,我也是警察!”
是的,我叫方木,我是警察。
這是他的選擇,卻并不是為了所謂的警察使命感。這個職業的天然屬性就決定了它必然要穿梭于光明與黑暗兩際,游走于法律邊緣。完全恪守規則,做不了好警察。聽起來雖然荒唐,卻是每一個警察心知肚明的事實。
方木之所以會選擇以警察的方式了結這件事,是因為江亞。
大柳莊爆炸案已經案發近一個月。任川這個名字早已漸漸淡出公眾的視野,而“城市之光”的熱度卻絲毫沒有降低。他已經徹底激發起這個城市中的暴戾之氣。在街頭巷尾的津津樂道聲中,殺戮,似乎成為實現正義與公平的唯一手段。
做了壞事,就要去死!
這個城市中的人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狂熱與滿足感中。是的,這里有一道光,有一個神,有一把隨時可能揮向作惡者的頭顱的鐮刀。他是正義的,強大的,同時又是神秘的。每個人都變得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生怕自己成為“城市之光”的下一個目標。
每個人又都變得肆無忌憚,似乎要把平日里對這個社會積攢下來的怨氣統統發泄出來。怕什么?有“城市之光”!他是我們的,是每一個人的。
你還敢像以前那樣欺辱我么?
人人都在睜大眼睛搜索這個城市里的任何一絲“罪惡”,就像老鼠一樣,只喜歡那些陰暗潮濕、骯臟污穢的角落。一旦自認為有所發現,就迫不及待地大肆宣揚。網絡、報紙、電視臺的熱線電話——傳播范圍越大越好。
C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垃圾箱,各種所謂丑惡宛如粘在箱底的腐臭穢物,被統統翻了上來。
惡被無限放大,善被粉碎成殘渣。
每個人都期待著,期待那拒載的出租車司機、兜售不安全食品的小販、惡語相向的公務員、滿口謊言的保險業務員……全都死在“城市之光”的屠刀下。而他們自己,則希望成為那柄屠刀上的一段利刃。
在方木看來,江亞殺死的,不僅僅是魏明軍和姜維利他們,而是這個城市的善意與希望。他讓這個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蛻變成只有仇恨的野獸。
以暴制暴?不,不行。
只有天知道方木有多想殺死江亞!但是,那只是用一種惡行取代另一種惡行。一只野獸消滅掉另一只野獸。就好像獅子吃掉鬣狗。
這絲毫改變不了已然變成叢林的城市。
要想讓這個城市的人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正義,恢復這里的祥和與安靜,只有另一道光。
方木低頭看著手里的警官證,警徽鑲嵌其上,熠熠生輝。
我叫方木。我是一個警察。32歲。我也許能活到60歲、70歲,或者更長。不管我能活多久,在我的余生中只有一件事情可做。
以警察的名義,熄滅那縷強光。
第二天一早,楊學武打電話過來,先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問方木的恢復情況,然后通知他來局里開會。
8點55分,方木驅車抵達。一進辦公大樓正廳,就看到米楠坐在墻邊的長椅上,一動不動地朝門口張望著。
看到方木進來,米楠緊張地站起來,似乎不知道該迎上來,還是留在原地。
四目相接,方木的心中又是一痛。他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勉強向她露出一個微笑。
這個微笑給了米楠些許勇氣,她走過來,不住地在方木臉上打量著:“你還好么?”
“嗯?!狈侥竞喍痰鼗卮?,自顧自地走到電梯旁,伸手按鍵。
米楠有些尷尬,看看他,只能靜靜地陪著他等電梯。
電梯落到一樓,方木跨進轎廂,米楠也跟著走進來。方木按下四后,就抬頭看著液晶顯示屏上不斷變化的數字,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
一樓到四樓,不過區區幾秒鐘的時間。對這對沉默的男女來講,卻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隨著“?!钡囊宦曒p響,電梯停在了四樓。方木不等電梯門開啟就按下了開門鍵,剛要出去,就感到衣袖被米楠拽住了。
方木轉過身,看到米楠已是雙眼含淚。
“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我也知道,我說什么都沒有用……”淚水從米楠的眼中刷地一下流下來,“我只想告訴你,我非常非常難過……”
方木想對她笑笑,臉上卻是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他輕輕地把米楠的手拽開,轉身走了出去。
分局長早早地等候在會議室里,看方木進來,主動甩了一根煙過來,又親自幫他點燃。
“應該讓你多休息幾天的。”分局長略帶歉意地說道,“不過,事關你未婚妻,所以我覺得還是你在場比較好?!?/p>
專案組成員陸續走進會議室,不管是否相熟,都要上來和方木聊幾句,其中不乏開導寬慰之詞。方木應付了幾個人,很快就不想再開口。他理解大家的善意,但不想以一副被害人的面目示人,更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其他人。
全體人員到齊后,分局長宣布開會。
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匯總、分析前段時間獲取的線索和情報,以及對廖亞凡被害一案進行案情通報。
整體思路是: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搜集一切可能的線索,獲取一切可能的證據,絕對不要放過“城市之光”。
專案組已派遣警力前往江亞位于羅洋老村的住宅進行搜查,獲取尸骨一具及物證若干。各部門正對尸骨及物證展開檢驗和鑒定,同時,已做好準備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請,對已過追訴時效的本案展開調查。
對魏巍的通緝令已經發出,正在全省范圍內全力展開抓捕。經查,魏巍在2004年至2007年期間就讀于J大,攻讀博士研究生。在這三年中,魏巍多次前往J市公安局調研,懷疑她趁此機會盜取了孫普一案的全部案卷資料。根據現有情況,成功指控魏巍對江亞教唆殺人的可能性極小,但警方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希望魏巍對江亞做出指認,因為她是“城市之光”系列殺人案的唯一目擊證人。
至于廖亞凡在市人民醫院被害一案,則毫無線索和進展。雖然每個人都知道兇手就是江亞,卻因沒有相關證據,無法進一步開展偵查活動。
鐵東公安分局已將無頭男尸案移交給專案組。警方高度懷疑江亞即無頭男尸案的始作俑者,擬將本案與廖亞凡被害案及“城市之光”系列殺人案并案處理。
看似緊鑼密鼓,按部就班,但警方步步緊逼的偵查活動也許只能走到這里。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證據。即使最高人民檢察院批準羅洋老村殺人案重啟偵查,僅靠證人跨越二十幾年的回憶和證詞,鎖定江亞的可能性依舊微乎其微。證明狗蛋就是江亞,并不能說明下手殺死其父的就是他。就算在羅洋老村發現的硝銨炸藥能與大柳村爆炸案的炸藥做同一認定,仍然存在證據嚴重不足的困境。
留給警方的選擇只有一個:嚴防死守,對江亞進行全方位監視。一來可以預防他再次動手殺人;二來,如果江亞固執地再次作案,就相當于給警方提供了尋找破綻的機會。
只是,江亞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早已心知肚明,短期內他還會作案么?如果“城市之光”決定從此銷聲匿跡,警方的嚴密監視又能持續多久?再者,即使他敢于再次作案,從他日漸純熟的犯罪技術和更加強大的心理素質來看,他留下破綻的幾率又有多大?
這種選擇實屬無奈。
會上,不時有人偷偷瞄向方木,因為從現有情況來看,為廖亞凡報仇雪恨的可能性很小。然而,方木始終面色平靜,一言不發。
既然后半生的目標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或早或晚,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算不算人生目標明確,或者說,有了明確的人生方向?聽起來似乎是好事,但是如果發生在最好的朋友身上,這就叫固執!
但是,如果不是這么固執,他就不是方木了。
邰偉握著方向盤,若有所思地盯著前方的紅燈。
在前一天的對話中,邰偉已經大致猜出方木的想法。以他對方木的了解,勸服他,根本不可能。唯一能讓邰偉感到安慰的是,這一次,方木似乎不會采取過激的手段。然而,這樣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就要在仇恨中度過自己的余生么?
邰偉覺得可惜,卻不是為了方木察覺犯罪的天賦,僅僅因為他是自己的朋友。他很想為方木做點什么,卻不知從何入手。
正在胡思亂想,邰偉突然聽到一聲尖叫,緊接著,一個女人恐懼的呼喊聲就傳進耳朵里:“你干嗎啊……快來人啊,搶包了……”
邰偉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從一輛現代轎車里探出頭來,指著前方大叫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邰偉看到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個精致的女包,正在車流間靈巧地穿梭著,向不遠處的路口跑去。
邰偉罵了一句,抬手發動了汽車。此時,恰巧綠燈亮起,排隊的機動車紛紛起步。邰偉看準距離,打算加速變換到左邊的車道上。剛踩下油門,右前方的一輛寶馬車連轉向燈都不打,突然行駛到左邊的車道上,試圖提前穿過路口。邰偉正觀望搶包者的逃跑方向,來不及剎車,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寶馬車的側后方。
幾乎是同時,后面又傳來一陣急剎車的刺耳摩擦聲,又是“咚”的一聲,另一輛豐田吉普車撞到邰偉的車上。
邰偉火了,降下車窗,對寶馬車吼道:“前面的車,讓開!”
寶馬車主拉開車門走了下來,是一個留著平頭,穿著貂皮短上衣的胖子。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兩車相撞的位置,發現寶馬車的左后門已經凹陷下去。他頓時火了,扭頭對邰偉罵道:“操,你瞎啊?”
“你快讓開,我是警察?!臂ヮ櫜簧虾退_嗦,掏出警官證沖他晃了一下,“我在執行任務……”
“警察了不起?。俊迸肿用偷刈ч_邰偉的車門,伸手去拉他,“你說怎么辦吧?我那是一百多萬的車!”
邰偉推開他,抬頭看看搶包者的逃跑方向,后者已經穿過路口,正沿著人行道一路狂奔。邰偉跳下車,打算徒步追趕,剛邁出一步,衣領就被胖子拽住,只聽“呲啦”一聲,皮夾克的領口處裂開一道口子。
“還想跑啊?”胖子依舊不依不饒,“少廢話,先賠老子的車!”
“那邊有搶包的你沒看到么?”邰偉又急又氣,“我把車放在這兒,回來再處理!”
“那我不管!”胖子依舊死死地拽住邰偉,“你撞了我的車,就得先賠我!”
路過的幾輛車紛紛停下來看熱鬧,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邰偉邊和他撕扯,邊向搶包者那邊張望著,眼看著他跳上路邊的一輛摩托車的后座,一溜煙開走了。
邰偉徹底火了,一把打掉胖子的手,當胸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胖子被推了個趔趄,短暫的驚愕后,立刻扯開嗓子喊道:“警察打人啦!”嘴里喊著,人卻撲上來,劈頭蓋臉地向邰偉打著。
邰偉連連抵擋,頭部和上身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幾下,心中頓時涌上一股狠勁兒。他瞅準機會抓住胖子的手臂和領口,扭身提胯,一個大背摔把胖子放倒在地上。
胖子幾乎被摔得背過氣去,干脆躺在地上耍賴,一邊胡亂踢騰著,一邊大喊道:“警察打人啦,欺負老百姓啦,撞車還打人啊……”
邰偉喘著粗氣,恨恨地指著胖子說道:“給我閉嘴……”
話音未落,眼前卻閃過幾道光,還伴隨著咔嚓的快門聲。邰偉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圍觀的人群中,有幾個人正拿著手機拍照,其中一個年輕人,正用手機對著他,顯然是在錄像。
“別拍了,有什么好拍的!”邰偉更火了,“把手機收起來!”
年輕人很不服氣,回嘴道:“警察就能隨便打人???”
“他在妨礙公務!”邰偉上前搶他的手機,“你先搞清楚情況再說!”
年輕人的表現比胖子還夸張,一邊躲避,一邊殺豬似的喊道:“快來人啊,警察打人啦,警察搶東西了……”
人群騷動起來,閃躲者有之,推搡邰偉者有之,指責聲更是不絕于耳。
“太不像話了!”
“誰給你欺負老百姓的權力?!”
“撞車還打人,給你慣的臭毛病!”
“怕什么?咱們是納稅人,你們都是我們養的懂不懂……”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方木直直地看著電腦顯示器,視頻畫面中,邰偉手指鏡頭,被撕掉一半的皮夾克領子搭在肩膀上,表情兇狠,睚眥俱裂。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翻看著視頻下面的評論頁面。這個名為《撞車又打人:C市某公安分局長當街逞兇》的視頻在這家國內知名的視頻網站上非常火爆,觀看者已高達十幾萬人,是近幾天來的熱門視頻之一。方木一頁頁翻看著評論,只看了兩頁,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還等什么啊,‘城市之光’出手吧,這種敗類警察死一個少一個!”
方木繼續向后翻找,呼吁“城市之光”干掉邰偉的人越來越多。靜坐了片刻,他點燃一根煙,默默地吸完,然后起身拿起水杯,走到墻角的飲水機前接熱水。
綠色的茶葉在杯子里旋轉著,一點點舒展開來,仿佛隨風搖曳的花朵。
突然,方木舉起水杯狠狠地向墻壁砸去,嘩啦一聲脆響后,水杯變成一堆玻璃碎片,墻壁上出現一大片水漬,那些來不及泡開的茶葉在墻上停留片刻,不甘心地片片跌落。
方木沒想到做決定的時刻這么快就到來,更沒想到居然是他。
經過數次成功犯罪的歷練后,“城市之光”的犯罪能力和心理素質已經遠超過一般的刑事罪犯。特別是大柳村爆炸案,他選擇了任川法官作為加害目標,并采用現場直播的方式公開自己的犯罪過程?!俺鞘兄狻痹噲D用犯罪引發轟動效應的強烈愿望已經非常明顯。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普通的“惡行”在他眼里已經不入流,更提不起加以“懲罰”的興趣。如果他打算再次下手,目標肯定是具有特殊身份,能充分滿足他的挑戰欲望,且能展現出自身強大犯罪能力的人。
比如一個警察。
方木靜靜地坐著,一根接一根地吸煙,目光始終落在那片漸漸干涸的水漬上,直到那里恢復墻壁的本來面目。
他摁熄最后一根煙,披上外套,剛一邁步,就踩到了一片干透的茶葉。輕微的咔嚓聲從腳底傳出。抬起腳,那片翠綠的葉子已經徹底粉碎。
方木突然笑了笑。
一個小時后,分局長坐在辦公桌旁,怔怔地看著方木:“你再說一遍?”
“我需要一支槍?!狈侥久嫔届o,吐字清晰。
“為什么?”分局長上下打量著方木,目光中充滿疑慮,“你小子不會想干傻事吧?”
“不會的。如果我想殺江亞,不用槍也能做到?!狈侥据p輕地搖頭,“我讓江亞失去了最愛的女人,保不準他會報復我——所以,我需要一支槍防身?!?/p>
“哦?!狈志珠L的表情放松下來,“如果真的出了事,我希望你第一時間通知我們,不要貿然行動?!?/p>
“嗯,放心吧。”
“用不用派幾個人保護你?”
“不用了?!狈侥拘π?,“我也只是猜疑,他未必真敢對我下手。”
分局長點點頭,拿起筆寫了一個條子,遞給方木。
槍庫里,管理員把那張條子反復核對了幾遍,抬頭問方木:“要什么?五四、七七,還是九二?”
“九二式?!狈侥居盅a充了一句,“轉輪那種。”
手槍裝在針織布槍套里,還有兩盒子彈。方木仔細清點完畢,做了登記后,謝過管理員,把槍和子彈小心翼翼地裝進挎包里。剛一轉身,就看到楊學武站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挎包。
方木沖他微微頷首,繞過他前行。楊學武卻一把拽住他,輕聲問道:“要不要幫忙?”
方木搖搖頭:“不用,多謝。”
楊學武卻沒有放手的意思,依舊看著方木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你還有什么事么?”
“哦,沒有……不,有事?!睏顚W武咽了一口唾沫,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道:“我知道我現在說這個很不合適,但是——你跟米楠在一起吧。”
方木的眉毛跳了一下,隨即平靜地問道:“為什么?”
“那天,你那么急著叫我去救米楠,我就知道,你非常愛她。”楊學武言辭懇切,表情卻很復雜,似乎這些話讓他很痛苦,“亞凡是個好姑娘,可是,她已經不在了。你和米楠彼此相愛,沒有理由不在一起。她……因為亞凡的事情……她很難過。如果你可以……她會好受許多……”
“別說了。”方木飛快地打斷他的話,“米楠想要的,我現在給不了,將來也給不了?!?/p>
隨即,他拉開楊學武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道,“但是你能給她,只要你耐心些,你和她,都會得到幸福?!?/p>
楊學武瞠目結舌地看著方木,似乎對他的話難以置信,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說的……是心里話?”
方木沒有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繞過他,向電梯走去。
直到他消失在緩緩閉合的電梯門后,楊學武依舊怔怔地看著方木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有震驚,有喜悅,更有深深的疑惑。
突然,旁邊的茶水間悄然開啟,米楠慢慢地走了出來。她死死地握著手里的杯子,滾燙的開水隨著她的劇烈顫抖潑灑出來,流到手上立刻留下紅紅的印記。米楠仿佛感覺不到似的,只是盯著電梯,以及液晶顯示屏上不斷變小的數字。
第二天清晨。
方木早早地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后,他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在每一個角落里,他都要停下來,四處環視,似乎想把這間屋子里的一切都牢牢記住。
隨即,他拿出錢包,清點了一下現金之后,把工資卡放在餐桌上。然后,他坐下,從包里拿出手槍和子彈,擺在桌面上。
手槍經過非常精心的保養,散發著鋼鐵和槍油以及硝煙的混合味道。方木拿起槍反復端詳著,看槍身在清晨的陽光下發出幽藍的光芒。
“拜托你了?!狈侥距卣f道。然后,他打開彈倉,反復查看著,感覺滿意后,他拆開一盒子彈,把子彈逐顆壓進彈倉。把彈倉推回槍身,他拿起槍,掂掂分量,又把槍套穿在腰間,把手槍去,扣好搭扣。
做完這一切,方木靜靜地坐了一會,拿起手機。
星巴克咖啡廳里。邰偉丟下一本雜志,不耐煩地看看手表。
方木約見他,邰偉并不感到奇怪,奇怪的是為什么會約在這個地方。四周都是談情說愛的情侶和拿著筆記本電腦獨自上網的年輕人。有什么事不能在局里說么?
有幾個人不住地向這邊看來,似乎認出他就是那個“當街逞兇”的公安分局長。邰偉暗罵一聲,重新拿起雜志擋住臉。
媽的,老子現在是新聞人物了。邰偉悻悻地想道。
估計這就是方木約見他的原因??吹侥莻€在網絡上瘋狂流轉的視頻后,邰偉的第一個反應是憤怒和委屈,第二個反應就是:機會來了。
對于自己很可能成為“城市之光”的目標這件事,邰偉并不感到害怕,相反,還有些興奮。他并不像那些羸弱的被害人,而是一個訓練有素、作戰經驗豐富的刑警。如果“城市之光”敢對他下手,他有相當的把握制服對方,將其繩之于法。
破案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幫最好的朋友報仇雪恨。
正想著,放在桌面的手機突然發出一聲輕響,是一條短信。邰偉拿起來,查看之后,臉上卻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這時,方木走進了咖啡廳。邰偉很快就看到了他,沖他揮揮手。方木看了他一眼,卻并沒有立刻過來,而是抬起頭四下掃視著,似乎在尋找什么。
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后,方木慢慢地走到邰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邰偉的表情略顯驚訝,他朝身邊的座位指指,示意方木坐下:“找我什么事?”
方木既不回答,也不動,只是默默地盯著他。
邰偉哭笑不得,更感到莫名其妙:“你小子這是干嗎啊,跟我演啞劇呢?”
方木還是不說話,眼神卻變得越發復雜。
邰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眉頭也皺了起來。對視了足足半分鐘后,邰偉的表情突然一松,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幾乎是同時,方木拔出手槍,扳下擊錘,對準邰偉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讓咖啡廳里瞬間安靜,緊接著,尖叫聲四起。